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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角落


弗莱明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从未劝阻过希科克先生别去那里抢劫、杀死克拉特一家,是不是?”


“是的。在那里(堪萨斯州监狱),别人谈起这类事情你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你会认为那不过是说说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你告诉他那么多事情却没有任何用意?你不是指点给他(希科克)克拉特先生有个保险箱吗?你想让希科克先生相信你的话,是不是?”


弗莱明非常冷静地令证人难以招架;威尔斯扯了扯领带,仿佛突然觉得它打得太紧了。


“你想让希科克先生相信克拉特先生有很多钱,是不是?”


“我对他说过克拉特先生很有钱,没错。”


弗莱明又举出几项事实,指出希科克曾将对克拉特家的残暴计划对威尔斯全盘托出。然后,他仿佛沉浸在悲痛中一般,语气沉重地说:“即使那样,你也根本没有劝阻过他?”


“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做。”


“你不相信他的话?那么为什么当你得知案件后,你会认定他就是凶手呢?”


威尔斯自信地回答道:“因为案件的发生经过与他对我说的一模一样!”


哈里森·史密斯,被告律师中较年轻的那位,接着质询。他在问话时采取了讥讽式的攻势,语气锋利逼人;实际上他是位温和宽厚的人。他问证人是否有绰号。


“没有。我就叫弗洛伊德。”


律师冷笑一声,“难道现在他们不是叫你‘告密者’吗?或者叫你告发者?”


“我就叫弗洛伊德。”威尔斯垂头丧气地说。


“你坐过几次牢?”


“大概三次。”


“其中也曾因欺诈而坐牢吧,是不是?”


证人否认了。证人说他第一次是因为无照驾驶,第二次是因为盗窃,第三次是当兵时闯了祸,在军营监狱中蹲了九十天。“一次坐火车行军演习,我和另外几个士兵在车上有点喝醉了,用枪打坏了几扇车窗和电灯泡。”


法庭上一阵哄笑。除了两位被告(希科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和哈里森·史密斯,所有人都笑了。哈里森问威尔斯,为什么在得知霍尔科姆悲剧后,竟拖延了好几个星期才向当局告发。“难道你是在等什么?比方说奖赏之类的?”


“不是。”


“你从未听说过奖赏的事?”律师提到的奖赏指的是《霍奇森新闻报》悬赏一千块钱征求克拉特案线索一事。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是在向当局告发之前看到的,对不对?”当证人承认的确如此的时候,史密斯趁胜追问,“你今天来这儿作证,检察官答应给你什么豁免?”


但是洛根·格林立即提出抗议:“我们反对这种提问方式,法官大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任何人可以得到豁免。”反对有效,证人获准离席。当威尔斯离开时,希科克高声叫骂,每个人都听见了。“王八蛋,如果有谁该绞死,那么就应该是他。瞧他那样,离开这儿去领赏了,而且不用交税。”


这个预测是正确的,因为不久威尔斯就拿到了奖金,又获得了假释。可惜好景不长,他不久就又犯事了,几年间接二连三地犯罪,目前被关押在密西西比州帕切曼州立监狱,他因持枪抢劫被判了三十年监禁。


星期五,法庭在周末休庭的时候,堪萨斯州已经完成了对此案的审理,其中包括华盛顿联邦调查局派来四位特工人员出庭作证。四人都是化验室的专家,能熟练地对各种犯罪活动进行科学侦破。他们研究了凶案的证据(血迹、脚印、弹壳、绳子和胶带),从而证实了每件物品作为证据的有效性。最后,堪萨斯州调查局的四位警探提供了他们对犯人的审讯记录以及被告最终的坦白书。这使被告的辩护律师陷入被动。在盘问警探时,他们争辩说,坦白书是用非法手段获得的,在闷热、狭窄、灯光炽烈的房间里进行逼供。这种不确实的指控显然触怒了警探们,他们用更具有说服力的证词详细地加以反驳。(后来,有位记者问希科克的律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他一直盯着这点不放,他生气地说:“你说我该怎么做?天哪,我没有别的牌可打,但是我又不能像个木乃伊似的傻坐在那儿。我总要说点什么呀!”)


事实证明,艾尔文·杜威是控方最具影响力的证人。他的证词中首次向公众披露了佩里·史密斯供认的事实,为各大报刊制造了头条新闻(《恐怖谋杀谜底揭晓——冷血惊悚的告白》),听众深感震惊,特别是理查德·希科克,他错愕而懊恼地开始注意听杜威的陈述。“我还漏讲了一件史密斯对我坦白的事情。克拉特一家被绑起来后,希科克对史密斯说,他觉得南希长得太美了,他想去强奸她。史密斯说他当时警告迪克他绝不容许那样的事发生。史密斯对我表示他对那些无法控制自己性欲的人最为蔑视,希科克若想强奸那女孩,除非和他打一架。”在此之前,希科克并不知道他的同伙已经把他这项强暴的企图告诉了警方;他也不知道,佩里出于一种友好的精神已经修改了最初的供词,承认四人都是他自己开枪杀死的——这个事实是杜威在证词快结束时透露的。“佩里·史密斯说他想对供词中的两处作修正,他说除了这两个地方,其余的话都是真实而准确的。他想更正的就是承认克拉特夫人和南希·克拉特是他所杀,不是希科克。他对我说希科克……不希望让自己的母亲知道他曾加害克拉特家的任何人。他说希科克夫妇是好人。所以干吗不承认都是他杀死的呢?”


听到这里,希科克太太哭了。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她一直安静地坐在丈夫身边,双手紧张地绞着一块手帕。时不时地,她就找机会望儿子一眼,向他点点头,强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一看就知道这是装出来的,但却表明了母亲对他的支持。但是很明显,她现在已无法控制自己,开始失声痛哭。几个旁听者瞥了她一眼,随即尴尬地把头扭到了一边;但其余的人则继续专心听着杜威的陈述,对她这赤裸的悲泣似乎全然无动于衷,就连她丈夫也保持沉默,也许他认为这时去劝妻子显得太没男子气概。最后,还是场内唯一的女记者将希科克太太领出法庭,带到女盥洗室去了。


当极度痛苦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希科克太太需要找人倾诉一下心里话。她对女记者说:“我没有一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人——我并不是说邻居和别人不好,哪怕就是陌生人,待我们也很好。他们写信来安抚我们,说他们了解我们的痛苦,也替我们难过。没人对我和瓦尔特说过半句难听的话。就连这儿的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非常友好。我们吃饭的时候,女招待在蛋糕上放了冰淇淋而不收我们的钱。我叫她别放,我吃不下。以前我什么都能吃下去,现在却一点儿也吃不下。但她还是加了冰淇淋。她是为了表示友好。她叫希拉,她说发生这种事不是我们的错。但我总觉得人们在看着我想,哦,还不是因为她管教无方。也许我教养迪克的方式的确不对,不过我并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想寻找原因,找得头都疼了。我们是普通人,乡下人,和别人一样生活。我们家也有过快乐的时刻,那时我教迪克跳狐步舞。我太喜欢跳舞了,当我还是姑娘时,跳舞简直成了我的全部生命。有个小伙子,天啊,跳起舞来就像过圣诞节一样,我们俩合作跳华尔兹赢了一座银杯。我们私下商量了好久,想偷偷离家去舞台寻找出路,加入歌舞团。这真是一场梦,童年的梦。后来,他离开了镇子,我和瓦尔特结了婚,他连基本的走步都不会。他说如果我想找一个耍蹄子的,当初为什么不嫁给一匹马。此后再也没有人和我跳舞,直到我教会了迪克。但迪克不喜欢跳舞。不过,他很可爱,迪克是那种脾气最好的小孩。”


希科克太太摘下眼镜,擦了擦模糊的镜片,然后又把它戴到她那胖乎乎的、讨人喜欢的脸上。“有关迪克的事还多着呢,你在法庭上听到的只是一部分。律师们把他说得那么可怕,简直一无是处。我不能为他的行为辩护,我忘不了那个受害的家庭,每天晚上我都为他们祈祷,也为迪克祈祷,为佩里祈祷。我不该恨佩里,现在我只是可怜他,而且我相信克拉特太太活着的话也会可怜他的,如果她是人们所说的那种慈悲女人。”


法庭休庭了。女盥洗室门外传来散席后观众在走廊里的喧哗。希科克太太说她必须去见她丈夫。“他是快入土的人了,我想他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法庭上的许多人对唐纳德·卡利范这个来自波士顿的证人感到迷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沉着老实的天主教徒,这个毕业于哈佛大学的成功的金融师,这个结了婚、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人会选择和一个无知的杀人犯做朋友。更何况,这个人他并不十分了解,两人已经九年没有见过面了。卡利范自己说:“我妻子也不理解。我们的经济状况并不允许我老远赶到这里来,这意味着用掉累计一周的假期以及购买必需品的钱。但另一方面,我认为我不能不来。佩里的律师写信问我能否来当证人;我读到信的那一刻,就知道我必须来。因为我已经给了这个人我的友谊。而且我相信生命是永存的。所有的灵魂都应该被拯救。”


拯救灵魂,拯救佩里的灵魂,虔诚的天主教徒副警长夫妇也十分乐意。尽管当迈耶太太建议佩里会见当地的神父伯克斯时,受到了他的断然拒绝。(佩里说:“我已经领教过神父和修女了,我身上的疤痕可以证明。”)于是,在周末休庭的日子里,迈耶夫妇邀请卡利范到牢里与佩里共进午餐。


有机会像主人那样款待朋友,佩里很高兴。他对于拟定菜单——填馅烤野鹅、奶油洋芋四季豆、肉冻沙拉、油酥卷、冷牛奶、现焙的樱桃馅饼、乳酪和咖啡——似乎比审判结果还关心。(当然,他知道审判不会有任何悬念。“那些乡巴佬,要他们投票判我绞刑,一定比猪喝泔水还来得快!看看他们的眼睛!谁敢说法庭上只有我杀过人?那才真见他妈的见鬼了!”)整个星期天上午,他都在忙着为接待客人而做准备。这天风和日丽,柔软的树枝轻拂着监狱的铁窗,树影逗弄着佩里的松鼠。红追逐着摇动的树影,它的主人在一旁扫地、掸灰尘、擦地板、冲厕所、整理书桌上的书。书桌将被用作餐桌,经过佩里一番收拾后,看起来很像样,因为迈耶太太送来了桌布、浆洗过的餐巾以及她最好的瓷器和银餐具。


卡利范也非常惊讶,他看着菜一盘接一盘地送到桌上时,禁不住吹了声口哨。入座前,他请主人让他做一次祷告。卡利范低下头,双手合拢,说道:“上帝啊,保佑我们,你慷慨大方,大慈大悲,赐予我们这些礼物,阿门。”主人头也不低,把两只手的关节扳得嘎嘎作响。他低声说,照他看来一切功劳应该归于迈耶太太。“所有的菜都是她做的。不过,”他边说边往客人的盘子里添菜,“见到你很高兴,唐,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从外表看,卡利范这位银行职员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头发稀疏,一张普通的面孔很难让人记住。他承认自己的外表的确变化不大,但是他内在的自我,那个看不见的自己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以前一直在随波逐流,没有意识到上帝是唯一的存在。一旦你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生命和死亡就有了意义。天哪,你经常吃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