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娱乐
首 页
购买会员
联系网站
会员中心
第四章 角落


拍卖师大声叫喊,称赞着即将被拍卖的物品——拖拉机、卡车、手推车、装钉子用的木桶、大铁锤、全新木材、牛奶桶、烙铁、马掌等,凡是农场的必备品,从绳子、马具到洗羊用的清洁液与锡制洗衣盆,应有尽有。大多数人是带着低价购买到这些物品的希望来的,竞标者却羞羞答答,那磨起老茧的手不肯轻易拿出血汗钱;但是所有的东西最后都卖掉了,甚至连一串生锈的钥匙也有人买去。一个穿着浅黄色皮靴的年轻牛仔买到了凯尼恩·克拉特的“追狼车”,男孩生前经常开着这辆破车在月夜里追赶郊狼。


那天在拍卖会上负责把东西搬上搬下的有三个人:保罗·赫尔姆、维克·伊尔斯克和阿尔弗雷德·斯托克莱因,他们都曾是长期追随赫伯特·威廉·克拉特先生的忠心耿耿的雇员。帮他卖掉这些遗物是他们最后的工作,今天也是他们在河谷农场工作的最后一天了;农场已经卖给了一位俄克拉荷马州的牧场主,从此以后在这里生活和工作的将是陌生人了。随着拍卖的进行,克拉特先生那庞大的资产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清空。保罗·赫尔姆不禁忆起了这家人的葬礼,他说:“这简直就是第二次葬礼。”


最后拍卖的是畜栏中的牲口,大部分是马匹,其中包括南希那匹又肥又大、已过盛年的宝贝。开始拍卖马匹的时候已是午后,学校放学了,南希的几个同学挤在人群中观看,苏珊·基德维尔也在里面。苏珊已经收养了南希的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但她仍希望能给宝贝一个家,她爱这匹马,她也知道南希是多么地爱它。以前在夏天的夜晚,两个女孩经常骑在宝贝宽宽的背上,慢慢走过麦田,来到河边下到河里。宝贝在浅水处涉水,直到“我们三个清凉得像鱼儿一样”,才从水里出来。但是苏珊却没有地方养这匹马。


“五十……六十五……七十……”好久都没有人出价,似乎没有人真的想买宝贝。最后,一位门诺派农场主用七十五块钱得到宝贝,他说打算用宝贝来耕地。当他把宝贝牵出畜栏时,苏珊·基德维尔跑了过去,她向宝贝挥手,似乎想向它说声再见,但最后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开庭前夕,加登城《电讯报》刊登了一篇社论,其中这样写到:


有些人认为在这起轰动一时的谋杀案开庭之时,全国的目光都会聚焦在加登城。但实际并非如此。甚至就在距本城仅一百多英里的科罗拉多州,也很少有人熟知本案,他们只不过知道好像一个良善的家庭的数位成员惨遭杀害。这对全国当前的治安来说是一项隐忧。自从去年秋天克拉特一家四口遇害后,类似的谋杀案在其他地方又发生了数起。就在本案开庭前的几天时间,至少又有三起特大谋杀案登上了报纸的头条。因此,我们目前这起谋杀案不过是人们过目即忘的众多案件之一了……


或许全国的目光并不曾集中在他们身上,但是在第一次开庭的那天早晨,案件的主要参与者,从法庭书记到法官本人,都明显注意了自己的仪表风度。四位律师全都穿着崭新的西装,县检察官的大脚蹬着一双新皮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希科克也穿着他父母送来的衣服:蓝色哔叽裤子,白衬衫,打着深蓝色的领带,显得很整洁。只有佩里·史密斯例外。他既没穿外套,也没打领带,只穿了一件无领衬衫(还是从迈耶先生那儿借来的),一条牛仔裤,裤腿卷了起来,看起来犹如出现在麦田里的海鸥,既孤独又突兀。


法庭位于芬尼县法院大楼的三层,是个普通的房间,四壁雪白,里面摆着漆成了深色的木质家具,显得阴沉而单调。旁听席的长椅大约可以容纳一百六十人。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二这天上午,长椅上清一色是男性,他们均是芬尼县居民,陪审团成员将从他们中间产生。许多应招而来的人看起来并不急于入选。(其中一位陪审员候选人与另一位交谈时说:“他们不能用我。我耳朵不太好。”他的朋友,羞涩地沉默了一会儿,说:“经你这么一提醒,我的耳朵也不太好啊。”)据原来推测,组成陪审团要花好几天的时间,但结果四个小时就完成了。这个包括两名候补人员的陪审团是从前四十四名候选人中遴选出来的。其中有七人由于被告方面提出异议而被淘汰,三人应起诉方的要求以及法官的准予而退出;另外二十人或因为反对死刑,或因为承认自己已经认定被告有罪,而被解除了陪审员资格。


最终选出的十四个人里有六位农场主、一位药剂师、一位幼儿园园长、一位机场雇员、一位打井师傅、两位售货员、一位机械师以及一位保龄球馆经理。他们均已成家(数人有五个以上的子女),都是当地名教派的虔诚成员。在作誓言审查时,其中四位对法庭坦言,他们认识克拉特先生,不过不太亲密,因此不致影响他们作出公正的判断。当被问及对死刑的看法时,那位在机场工作的名叫N. L. 敦南的雇员说:“要在平时,我反对死刑,但在本案中,我并不反对。”在场的许多人都认为,他这项表白显示他对此案存有成见。但敦南仍入选了。


两名被告对誓言审查的过程漠不关心。前一天,那位义务来为他们作检查的心理学家琼斯医生已经和他们各自交谈了两个多小时。在会谈结束时,他建议每人写份自传。因此,在誓言审查的那四个小时里,他俩正忙着写自传。他们坐在各自律师的对面,希科克用钢笔,史密斯用铅笔写着。


史密斯在自传中写到:


我叫佩里·埃德加·史密斯,一九二八年十月二十七日出生于内华达州埃尔克县的亨廷顿。那是一片荒野。记忆中我们家在一九二九年搬到了阿拉斯加州的朱诺市。除父母外,我还有一个大哥小特克斯,(后来因为“德州人”这个名字老是受人嘲讽,他改名叫詹姆斯,但据我所知这也是因为他从小恨我父亲的缘故——都是妈妈从中挑拨的。)两个姐姐弗恩(她后来改名叫乔伊)和芭芭拉……在朱诺,我父亲开始贩卖私酒。我想就是在那个时候,妈妈迷上了酒。妈妈和爸爸开始吵架。我还记得妈妈在父亲出门的时候,在家中和几个水手“寻欢作乐”。等父亲回家后,争斗就开始了。父亲经过一番剧烈争斗,把那些水手赶了出去,然后又把我妈痛打了一顿。我吓坏了,实际上我们小孩子都吓坏了,大哭不止。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我认为父亲也会伤害我,也因为他正在打妈妈。我当时真的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打她,但心里好像知道一定是妈妈做了非常坏的事……这以后我还依稀记得的是我们在加利福尼亚州布拉格堡的生活。我哥哥得到了一个礼物,是支玩具枪。他开枪打死了一只蜂鸟,见鸟死了,他很难过。我求他让我也玩玩,但他把我推开了,说我还太小,我伤心地哭了。哭完后,我怒火中烧;到了晚上,我看见枪立在他的椅子旁边,就从他背后一把抓了过来,对准他的耳朵大喊:砰!父亲(也许是妈妈)揍了我一顿,还让我道歉。有个邻居经常骑着一匹白马经过我家门口去城里,哥哥常用那支枪朝马射击。有一次,邻居逮到了躲在灌木丛中我们哥俩,送到父亲面前,我们挨了一顿揍,我哥的枪也被收走了,我真高兴他的枪被收走了……对在布拉格堡的生活,我就记得这些……(对了,我们小孩子还经常手里拿着一把伞,从干草棚上往下面的草堆里跳。)


我还记得几年后我们搬到了加利福尼亚州(或是内华达州),有一件非常恶心的事让我难以忘记,我妈和一个黑鬼的事。夏天的时候,我们小孩子都睡在门廊上,我们的床就在父母卧室窗台的正下方。我们所有小孩都透过半掩的窗帘看到了全部过程,真真切切的。我父亲当时雇了一个黑鬼(叫山姆)干一些耕地或者放牧的零活,他自己则在外干活,经常很晚才开着那辆破卡车回家。我现在想不起事情的全部经过,但可以肯定父亲是知道或者怀疑了。事情以父母的分手而告终,母亲带着我们去了旧金山,还带走了父亲的卡车和他从阿拉斯加带回来的许多纪念品。我想那是在一九三五年吧?


……在旧金山,我成天惹事,跟一群野孩子在外头混,那些人都比我大。我妈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她根本不能好好教养或照顾我们了。我就像土狼一样任性而野蛮。没有规矩,没有纪律,也从未有人教我分辨是非。我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碰上警察找我麻烦。因为离家出走和盗窃,我多次被关进教养院,现在有一处我还记得特别清楚。我肾脏虚弱,每天晚上都尿床,这是很丢脸的事,但我也没办法。在那个教养院里我常因此遭到一个女看守的毒打,她当着其他孩子的面骂我、羞辱我。她经常在夜里过来查看我尿没尿床。如果尿了,她就把我的被褥扔出去,然后用一根粗大的黑皮带疯狂地抽我;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床上拽下来,拖到浴室,扔进澡盆,用冷水浇我,还让我自己把床单洗干净。每晚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噩梦。后来她又想出新花样来整我,她认为在我的阴茎上抹药膏是件很有趣的事,这几乎令人难以忍受,我疼得火烧火燎的。她后来因此丢了工作。但这永远也改变不了我对她的看法,永远也改变不了我要复仇的想法,向她以及所有取笑过我的人复仇。


写到这时,琼斯医生告诉他必须在那天下午完成,史密斯不得不跳过某些生活经历,直接叙述青少年时期以及后来和父亲一起在中西部流浪、淘金、打猎与其他琐碎的细节:


我爱我的父亲,但是有的时候这种爱与亲情就像被浪费的水一样从我心底流干了。他从未试图去理解我,极少为我着想、倾听我的想法,对我负起责任来。我不得不离开他。十六岁的时候,我当了船员;一九四八年,我投考陆军,多亏主考官的帮忙,我总算通过了考试。从这时起,我开始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然而也更加加深了我对别人的憎恶。我开始打架。我曾把一个日本警察从桥上扔到了河里,还曾因为砸烂了一家日本餐厅而上过法庭,后来在日本的京都又因为偷出租车而受审。我在部队里待了将近四年。在日本和朝鲜服役期间,我脾气特别暴躁,惹出很多事。我在朝鲜服役十五个月,后来调防回到美国。因为我是首位从朝鲜回到阿拉斯加的军人,报纸上又是文章,又是照片,大肆宣扬我,还让我免费乘飞机去阿拉斯加,真是花样十足……我在华盛顿州的李维斯堡服完了兵役。


写到最近的经历,史密斯急转直下,他的铅笔笔迹越发不易辨认:在一次摩托车车祸中摔断了腿,因在堪萨斯州菲利普斯堡的一次夜间盗窃行径首次被关进监狱:


……我因重大盗窃罪及越狱被判处五至十年徒刑。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极不公平的对待。在监狱里,我变得更加愤世嫉俗。我原本打算出狱后去阿拉斯加找我父亲,但后来改变了主意。我跑到内华达和爱达荷州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去了拉斯维加斯,接着去了堪萨斯。于是便陷入目前这样的境地。没时间多写了。


他签了名,并写了附言:


希望能有机会再和你晤谈。许多事情我没有提及,但你或许更感兴趣。我始终觉得:有幸和那些胸怀远大且能以毅力完成大志的人相处,是我一生最感振奋的事。和你在一起,我就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