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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角落


三月十日,星期四。警长突袭搜查了所有牢房,在迪克的床铺底下找到一把小刀。我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笑)


实际上,佩里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可笑的事,因为挥舞着一件危险武器的迪克,可能对他心中正在盘算的计划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几个星期过去了,佩里已经熟悉了法院广场内的一切动静、附近出现的常客及其生活习惯。例如,那两只瘦弱的灰色公猫每天傍晚都要出现在法院广场上,四处巡视,不时停下来检查停放在那里的汽车。最初这令佩里迷惑不解,直到迈耶太太给他解释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只猫是在找车头护栅上的死鸟。此后,一看到猫出来活动,他心中就一阵绞痛:“因为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像它们一样。我是他们的同类。”


佩里越来越留意到广场上的一个人,那是一位精力充沛、腰杆挺直的绅士,银灰色的头发像无沿便帽一样盖在头顶;他脸型宽大,下巴坚实,不说话时看起来似乎不好相处;嘴角的纹路很深,下垂的眼角显得很阴郁——整体看来非常严厉。但实际上,这个印象至少部分是错误的,因为佩里时不时地瞥见他停下脚步和其他人说话,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看起来轻松、快乐、宽厚。“人们可以从这种人身上看到人情味”,这是一种重要的品质,因为此人正是第三十二司法区法官罗兰·H. 塔特,他将主持堪萨斯州对史密斯和希科克的审判。佩里后来才知道,塔特是西堪萨斯地区一位家喻户晓、人人敬畏的名人。他很富有,养了许多马,拥有一大片田产,据说他的妻子非常漂亮。他有两个儿子,但是小儿子已经夭折了,这个悲剧令法官夫妇极为悲痛,于是他们把一个因案出庭的无家可归的弃儿收为养子。“这么说他心肠很软,”有一次佩里对迈耶太太说,“也许他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但那并不是佩里真实的想法。他相信自己给唐·卡利范的信中所写的——他们现在经常通信——他的犯罪行为是“不可饶恕的”,他注定要“爬上那十三级台阶”。然而,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因为他也计划越狱。他的希望寄托在两个观察已久并且一直也在关注他的年轻人身上。他们一个是红头发,一个是黑头发。有时候,这两个年轻人站在广场上那棵枝条伸进牢房窗户的榆树底下,冲佩里微笑,还向他招手——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佩里从未和他们说过话,他们总是待上一小会儿,就走开了。但是佩里却相信,这两个年轻人在一种冒险欲望的刺激下,也许会帮助他越狱。因此,他画了一张广场地图,还标示出最适合停靠“逃跑汽车”的地点。在地图下面,他写到:


我需要一把五号钢锯。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但是你们知道一旦被抓住的后果吗(如果了解就点点头)?那也许意味着你们要在监狱里住很久。你们也有可能被杀。为了一个你们根本不认识的人。你们最好仔细想想!认真地想!另外,我怎么知道我能信任你们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耍了一个花招,把我弄出监狱,然后杀掉呢?希科克怎么办?所有的策划必须包括他在内。


佩里把这张字条折好,放在桌上,准备在两个年轻人再次出现的时候立即从窗户里扔出去。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出现,他也再没有见到他们。最终他甚至怀疑那两个年轻人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想到自己“也许不是个正常人,也许是个疯子”,佩里就感到焦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姐姐就因为我喜欢月光而笑话我。我经常躲在黑影里,偷偷地看月亮。”)不管是不是幻想,他不再去想那两个年轻人了。另外一种逃脱的办法——自杀,取代了之前的想法。虽然狱方很警惕(牢房中不准有镜子、皮带、领带或者鞋带),但他还是想出了自杀的办法。他的牢房的天花板上也有一盏昼夜通明的灯泡,但和希科克不同的是,他的牢房里还有一把扫帚,他可以用扫帚抵住灯泡直到把它拧下来。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把灯泡拧了下来,用碎玻璃割腕自杀。“我觉得全部的气息和光明正在离我远去,”他后来在描述自己的感受时说,“牢房的墙壁消失了,天空呈现出来,我看到一只黄色大鸟从天而降。”


在他的一生里,从贫穷而凄惨的童年,到放荡不羁的青年时期,再到现在狱中的日子,那只巨大的黄色鹦鹉始终在佩里的梦中飞翔。它是佩里的复仇天使,替他杀死敌人,或者就像此刻,在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它抓起我,我大概轻得就像一只小老鼠,我们上升、上升,我能看见下面的广场,人们追着、喊着,警长向我开枪。因为我自由了,所有的人都痛苦得要死,我飞啊飞啊,我比他们都要幸福。”


开庭预定在一九六〇年三月二十二日举行。在开庭前的几个星期里,辩护律师经常与被告商谈,有关变更审判地点的适当性与可行性也在讨论之列。但是弗莱明先生曾多次提醒他的当事人说:“不论审判在堪萨斯州哪一地点举行,都不会对本案产生影响。该州各地的观点都是一样的。在加登城审判对我们可能还更有利一点。这里是一个宗教信仰深固的地区,一万一千人拥有二十二座教堂。大多数牧师都反对死刑,他们认为死刑是不道德的,是违反宗教教义的;就连克拉特家的牧师同时也是他家挚友的考文牧师,也反对在本案中采取死刑。记住,我们所希望的就是挽救你们的性命。我认为这里的机会并不比别处差。”


在第一次传讯史密斯和希科克之后不久,塔特法官便接到两名被告律师提议,请求对两名被告做详细的生理与心理方面的检查。他们特别进一步请求法庭,准许堪萨斯州拉尼德安全且设备良好的州立精神病院暂时监护两名犯人,并由该院检验被告之一或两人,是否属于“精神失常、低能或白痴,以致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并提出辩护”。


拉尼德位于加登城以东一百英里。希科克的辩护律师哈里森·史密斯向法庭陈述说他已经去过该院,与医院专业人士交换了意见。“我们自己的城区内没有合格的精神病科医生。实际上,在方圆二百二十五英里的范围之内,拉尼德是唯一能找到这样的医生的地方,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可以执行重大精神状态的评估。这需要花时间,大概四到八周。但是和我商谈过的医生说他们愿意立刻开始工作;而且作为一家州立机构,它当然不会让县政府承担任何费用。”


这个提议遭到检察官特别助理洛根·格林的反对。他确信,“暂时性精神错乱”有可能成为对方(被告律师)在即将到来的审判中试图坚持的辩护词。他担心这项建议如被法庭采纳,其结果就像他在私下预测的那样,有可能导致一大堆同情被告、“治人脑子”的医生出庭作证。(“那帮家伙,总是为凶手喊冤叫屈,却从来不考虑受害者。”)他害怕出现这样的局面。格林出生于肯塔基州,是位个子矮小、性格好斗的律师。他向法庭指出,堪萨斯州有关犯人心智健全的规定,是沿用了英国古代的《麦纳顿法则》,该法律规定如果被告知道自己行为的实质,且明了这种行为是错误的,那么他在心智上就是健全的,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格林进一步指出,堪萨斯州的法律并没有规定判断被告精神状态的医生必须具备特殊的资格,“普通医生就可以,一般行医的医生就可以胜任。法律就规定这些。每年,本县都有关于精神健全与否的听证会以决定犯人的刑罚。我们从未求助于拉尼德或者其他类似的精神病院的医生,一直都是我们自己的医生执行这类检验。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精神失常、白痴或者弱智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把被告送到拉尼德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是在浪费时间。”


被告的辩护律师史密斯在反驳时指出,现在的形势“远比精神健全犯人的审讯严峻得多。这涉及到两个人的生命。不管他们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他们有权接受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医生的检查。精神病学,”他补充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已经迅速发展起来。联邦法院已经开始将这一科学成果应用于审判罪犯。我个人认为现在正是我们在本案中应用这一学科的新见解的大好时机。”


但塔特法官似乎无意于抓住这一“大好时机”,因为就像法官的一位同事所说的那样,“塔特是那种照本宣科的律师,他严格按照法律条文判案”;但他同时指出,“如果我是无辜的,我最希望坐在法官席上的就是他;但是如果我是有罪的,我最不希望的也是他。”实际上塔特法官也并没完全否决这项建议;相反,他按照法律的规定,任命了一个由三名加登城医生组成的委员会,授权他们裁决犯人的精神状态。(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三位医生宣布两个犯人谁都没有精神失常。得知医生的诊断结果,佩里·史密斯说:“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只是来取乐的。想亲耳从罪犯的嘴里听到所有可怕的细节。哦,他们听得眼睛放光呢。”希科克的律师也很恼火,他再次前往拉尼德州立医院,呼吁精神病医生免费去加登城为被告作检查。自愿承担此任务的W. 米歇尔·琼斯医生,是一位非常合适的人选,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是犯罪心理学和精神失常犯罪方面的高级专家了,他先后在欧洲和美国研读并工作多年。他同意为史密斯和希科克作检查。如果检查结果有利,他将出庭为被告作证。)


三月十四日早晨,被告的辩护律师再次求见塔特法官,这次他们请求延期开庭。这天离原定日期只剩八天了。他们的理由有二:第一,“最重要的证人”即希科克的父亲病重,无法出庭作证。第二个理由比较微妙。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该城的商店橱窗、银行、饭店和火车站内都开始出现一些大字横写的广告,上面写着:H. W. 克拉特农场大拍卖。时间:一九六〇年三月二十一日。地点:克拉特住宅。


哈里森·史密斯对法官说:“这次被害人财物大拍卖的日期恰好定在一周之后,也就是在首次开庭的前一天。这是否将不利于被告,我无法指证;但是这些广告加上报纸和电台的宣传,势必将会不断提醒该地的每一位居民,而一百五十名候选陪审员就将从他们当中产生。”


塔特法官不为所动。他否定了这项建议,未加任何评论。


年初的时候,克拉特先生的日本邻居芦田英夫已经拍卖了自己的农场设备,举家迁往内布拉斯加州。芦田那一次的拍卖算是相当成功,但也只吸引了百余名顾客。而赶来参加克拉特家拍卖的人数则超过了五千人。由于霍尔科姆的居民早预料到这次必定盛况空前,因此教会的妇女们就把克拉特家的谷仓变成了一个餐厅,准备了二百个自制的馅饼,二百五十多磅汉堡和六十多磅火腿片,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拍卖会竟打破了西堪萨斯地区的纪录。车辆从州内大、小城镇以及附近的俄克拉荷马、科罗拉多、得克萨斯与内布拉斯加各州源源涌进,一辆接一辆,在通往河谷农场的小路上排起了长龙。


这是自谋杀案以来,首次允许公众参观克拉特宅;这说明了至少三分之二以上的来客风尘仆仆的动机纯粹是出于好奇心。当然,那天天公也作美。到三月中旬,冬天厚厚的积雪已经融化,土地已经彻底解冻,出现了成片深及脚踝的稀泥。在土壤干燥之前,农户们没有太多的事可做。“现在地里全是烂泥,”一位农妇,比尔·兰姆齐太太说,“无论如何,也没法工作。我们想不妨开车去看看拍卖会。”实际上,那天风和日丽,已经是春天了。虽然脚下是深深的淤泥,但太阳终于露出了面容,也许是被大雪和阴云遮盖了太久,太阳看起来像是特地为这天亮相似的;克拉特先生生前栽种的梨树、苹果树,林荫路两旁的榆树,都披上了一层新绿。宅邸四周修剪整齐的草坪也是一片嫩绿,上面站满了人。妇女们急于仔细看看这座无人居住的房屋,她们纷纷从草坪上踏过,透过窗户向屋里张望,仿佛既希望又害怕看见优雅的印花窗帘后面隐藏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