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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那是他书里的内容。”


“不,不。他说:‘没有人想住在我住的这个地方,曾经有个小孩从我住的这个区域坠落——是从塔顶坠落的。’”


“那也是他书里的内容啊。”鲁珀特·帕罗特说,“《乱言塔》里就写过一个小孩子坠塔。”


“嗯,可说不定他把现实中的坠塔写进书里了吧。”金妮·格林希尔说,她没读过《乱言塔》。


“他说过各种胡话。”丹尼尔说。


“但不妨一试。”金妮·格林希尔说,“我们可以联络报社和社会服务团体,询问南伦敦地区儿童坠塔的情况。”


这个调查很耗时,没想到,坠塔的儿童比他们预期中的要多,罗瑟希德、布里克斯顿、佩卡姆、斯托克韦尔都有儿童坠塔事件发生。他们问市政理事会那些发生儿童坠塔事件的塔楼上都有怎样的住户,得到的答案里没有一个住户跟裘德·梅森特别相似。最接近或有可能的是斯托克韦尔的瓦斯特沃特尔塔,那里有一处私有土地叫作沃兹沃斯区,那个区里所有的塔都很奇怪地刻意以湖的名字命名,比如格拉斯米尔塔、德文特塔、厄尔斯沃特塔。1962年,的确有个小女孩从瓦斯特沃特尔塔的塔顶坠落,小女孩当时两岁,是一个十七岁少女的女儿,少女被控将女儿从塔顶推落,最终以谋杀罪名被判刑。少女的名字叫戴蒙德·贝茨,这是一桩当年尽人皆知的人伦惨剧。塔顶的居住区现在被一个无业男子使用——“是一个有点迟钝的人”。名字叫作本·莱帕德。弗雷德丽卡陷入了思虑,她说:“裘德本姓蒙克顿-帕迪尤,本笃会[5]的帕德……可能是裘德!”“他自从1962年起就住在那里。”市政理事会的公务员说。“我们去找找看吧!”丹尼尔说。


沃兹沃斯区还是有一分风采,或说有一种格调——尽管用“格调”这个词,让这个区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格调。区里的一座座混凝土塔高耸直立,塔与塔之间是大片的空地。塔上修建了露台,窗子的形状也千差万别——有的是圆拱形的,有的是方形的,小小的,有的则很巨大。那些窗棂最初应该是被漆成浅蓝色的,但现在窗上的蓝漆不是脏兮兮的,就是已经剥落了。建筑师的本意是展现建塔用的自然材料、混凝土、金属和漆料,让它们像花岗岩一样褪色,但混凝土不会褪色,只有漆料会。不过,塔身上那些漆料斑斑驳驳,像是被泼了大面积的脏水,脏水干掉后留下难看的水渍痕迹。塔楼间的空地,大概按照草图上的规划,应该是绿色的,应该栽种着灌木和树,但实际上是裂化的沥青,有几棵不服输的细而尖的树苗钻裂了涂得好好的沥青,在空隙中蹿长着,但它们在再也扩大不了的生长范围中,只有等死的份儿。倒是在沥青的裂缝处有一抹抹绿意,那些裂缝处是膨胀的土地,苔藓、陆生藻尽情吮吸着土壤的滋养。早秋灰蒙蒙的天色中,丹尼尔和弗雷德丽卡赶到这里,风卷着包裹炸鱼和薯条的报纸,扫过沥青。瓦斯特沃特尔塔的入口处袭来一阵尿骚味,还有零零星星的粪便斑点。真是俗套到俗不可耐的地步。俗套本身就很惹人厌——因为平庸陈腐却叫人无可逃避,就像这尿骚味和粪点子。如果电梯能管用就好了,但在这样的情境中,它肯定不管用啊。弗雷德丽卡三步并作两步,一次跨过好几个阶梯,像兔子等乌龟一样,等着一步一步慢慢爬上来的丹尼尔。抵达第十三层楼的时候,两人都已气喘吁吁。弗雷德丽卡感到肺快爆裂了,心脏里像有一把榔头在敲,丹尼尔则用手帕不断擦拭着满脸的汗水。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光秃秃的混凝土楼梯平台,平台一侧是一扇蓝色的掉了漆的门,门前地面上是一个盘子,里头有一大块鸡骨头,是鸡的肋骨,盘子上还有一抹一抹的番茄酱。他们敲了敲门,没人答应也没人开门,他们继续敲。


一个声音从楼下传来:“本是不会应门的。”


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们面前,小女孩穿着很整洁,一条百褶裙,一件套头衫,白袜子大概是学校规定穿的。她年纪在十岁左右吧,圆脸,混血儿,金属丝般的非洲特色发质,但发色暗红,双颊色泽微暗,嘴巴很大。


“你认识本?”


“我们为他提供食物,是妈妈准备的食物。我们把食物放在他门外,等我们不在或不看的时候,他就取走食物。他不愿意出来,妈妈说他头脑有点迟钝。”


“他长什么样子?”


“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他以前是个怪人,留长发,他常常挨揍,现在他都不出门了。”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如果他没答应还是别去的好。”


“没人有钥匙吗?”


“门没锁,但不会有人想进去,里面快臭死人了。”


丹尼尔推开了门,过道空空荡荡,地上干干净净,只是有一股气味,近似裘德以前的体臭,但明显衰退、淡化了。他们经过一条晦暗的走廊,进到一个比较大的房间,一面玻璃墙闪着灰色的亮光,照射着对面的墙,剥落的墙纸上堆满落叶,墙上有的部分渗出盐花,有的部分长出霉斑。房间里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墙角有一个床垫,床垫上是一堆毯子;一张桌子,上面是一排装着各种彩色颜料的墨水瓶和一个装着钢笔的笔筒。桌子旁边的地上是一台小电灶,灶上是一层又一层烧焦了的食物,像是死火山口堆积的岩层,墨黑色的,铜绿色的,灰棕色的,早已发霉酸臭。


房间的另一角是一排异常整齐的书,按书籍开本尺寸的不同,堆成了一座座低矮的书塔。


两人好一阵子才注意到床上的那堆毯子里裹着一个人,那个人纹丝未动。


“裘德!”弗雷德丽卡唤着。


“出去。”那个幽灵用拉锯般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


“是我们,弗雷德丽卡和丹尼尔,你的朋友,我们多希望……我们很想找你谈一谈。”


“出去。”


丹尼尔凑近床垫,轻轻掀开像是重压在裘德身上的毯子。裘德躺在那里,穿着那件他出庭时穿着的衬衫——那件衬衫似乎自他出庭后至今再也没有脱下来过。他的头发长了一些,蓬乱又油腻,被揉成了一个灰色的鸟巢,而不是一顶灰色的贴头帽。丹尼尔眼中的裘德,瘦弱、枯槁得简直濒死。丹尼尔痛心地说:“我们得赶快把你从这里弄出去,你得跟我们走,我可以带你去医院。”


“你……不需要过分力争、过分殷勤地求取生存。”


弗雷德丽卡喊着:“他们需要你的签名,你的书要上诉了!”


“没必要了,他们会输的。”


弗雷德丽卡噙着泪感召他:“裘德……拜托你……你以前斗争过啊,你用你的方式斗争……”


“而现在我要用我的方式去死。你们走吧。”


最后,他们二人差不多是用抬的方式,从塔楼蜿蜒的阶梯上一阶一阶地把裘德搬了出来,安顿进一辆计程车里,计程车司机闻到裘德的气味,本想拒绝搭载他们,但看到丹尼尔,便同意了。丹尼尔提出要送裘德去医院,裘德开始哭叫。最后,他们只好把裘德带到丹尼尔自己位于克勒肯维尔的卧室兼起居室。丹尼尔的房间不大,比起裘德位于塔楼、连在室内也快听得到回音的宽敞住处,丹尼尔这里显得很是拥挤,尤其是家具有点多。裘德洗了个澡,是丹尼尔和弗雷德丽卡一起帮他洗的,裘德边洗边埋怨了一阵子。他的头发也洗干净了,变得意想不到地柔顺,发丝盈动,像通了电,这个发型给了他威廉·布莱克一般的圣贤气质。在被丹尼尔和弗雷德丽卡一番上下内外的全面打理过程中,裘德始终闭着眼。现在他被套进丹尼尔的睡衣中,被好好地安放在丹尼尔的小床上,丹尼尔会睡到沙发上。“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丹尼尔打趣道。弗雷德丽卡说如果不是因为利奥、阿加莎、莎斯基亚,自己也很愿意收留照看裘德。“不。”丹尼尔一口回绝她,“这一段时间内,裘德是我的工作。”


“对了,他得给上诉书签名。”


裘德睁开了眼睛,说:“如果你帮我远离那些人,我就签。”说完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问:“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没带我自己的那些衣服过来?”


丹尼尔说:“没错。”


“我的衣服都收在一个纸箱里,放在我的住处,记不起是哪个角落,那是我所有的衣服。”


“你想让我去把你那些衣服找出来、拿过来?”


“我没有替换的衣服。你的衣服我穿肯定都不合身,我想你也不会想要借给我。麻烦你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头缓缓地沉入丹尼尔的枕头里。嘴里喃喃低语:“你真是一个上帝的使者。”他的声音里听得出有种满足的语气。


丹尼尔送弗雷德丽卡出门。他说:“我不知道我能安抚他多久。”


弗雷德丽卡笑着说:“你们俩都像旧靴子一样,脾气死臭。你一定能帮他解开心结的,时间到了,就行了。”


“是啊。”丹尼尔也故作轻松地说,“我做得到。”


中土俱乐部偌大的空间,顶部悬挂着丝质的帷幔,上面画着各种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杯子和剑、太阳和月亮、向日葵和指南针、皇冠和锁链。整个空间都被七彩缤纷、横冲直撞的光线点亮,置身于此还能闻得到一股诡谲而浓烈的香精气味。两队旅人在熏香和彩光中冒了出来,并打了照面。其中一队人个个白净高大,大都披着明晃晃的灰色斗篷,内衬流光溢彩的绿色礼服,银色腰带上装点着树叶状的金属雕花,扣环上镶的是祖母绿。他们整队人背后都背着水晶羽翼,羽翼在不断变换的光线中熠熠生辉;额头上套着银圈,银圈箍住了他们飘飞的秀发,却让银圈上吊着的简单饰物在眉毛上边随意晃动。他们的领队没有穿绿色礼服,而是穿耀眼的白色礼服,斗篷盖在他头上,挡住他的脸,他手持一根权杖,带领自己这队的人轻吟浅唱。


哦!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


如宝石一样倾斜而降,白色星华何其光耀


你是星空主人的荣耀[6]!


他们脚上穿着浅色皮料做成的凉鞋或镶有蹄铁的精致靴子。


第二队的人多数都穿着白色罩袍,脸上戴着有太阳和月亮图案的金色或银色的面具,他们头顶绕着一圈槲寄生。他们中间的那几个人呈裸露状态,但胯间的旭日形饰物和新月形饰物遮挡了他们的性器。这一队人由一位吟游诗人以诗歌来为他们做介绍:


这二十四位来自神圣家族的人出现了;


他们都曾出现在它的神迹中。


是人类的奇迹,是人类的神明,


救主耶稣,将永远得到祝福。


塞尔西,我真挚的朋友,


那之后谁因屈服,


而被绝望的波浪吞没?


是谁的化身又从海上的洪峰中升起?


后来被命名为奇彻斯特,


如此讨喜、温顺和轻柔!


她的小羊羔对着海鸟咩咩细诉,


仍在为阿尔比恩哀戚。


卑躬屈膝以得罗斯儿子之名和其化身,


俯首弯腰以得黑夜魔女女儿之名并被降生,


被放在腐殖土中,用榔头和织机塑造。


在凡人的胃和神经中,


死神恸哭。


(我以英语称呼它们:英语,这厚实的祭奠。


罗斯铸造了这顽固的语言结构,


与阿尔比恩的愁思对抗,


多亏了这愁思,否则他将化为一缕喑哑的绝望。)


吟游诗人上前一步,说:


“让我们为阿尔比恩的神话史诗狂想而欢庆!让我们为造物主欢庆,是造物主创立了神话的体系,让我们不被人类臆造出的体系役使,造物主看穿了笼罩在语言之上的种种幻象,指明了不休的象征和恒久的灵光。让我们为威廉·布莱克的七重视觉和真正的耶路撒冷欢庆!让我们也为J. R. R.托尔金欢庆,他一手编造了精灵语、中土世界和西海以外的陆地神话!你们将要看到的是一场仪式和一场祈祷,一场召唤和一场舞蹈。当我们把语言、文本和神韵这三种强大的网全部编在一起,编成一场崭新美梦的织料,谁知道会有怎样的暗之形态或光之生物,冲进我们的视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