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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说明与通知


霍姆斯来到安的家,和她坐在一起。她七十多岁,是一个务实也欣赏诚实的人。


“我要你告诉我,”她说,“这病会不会像我想的那样痛苦,我现在很疼。”她的肝脏变大了,但体重在下降。


霍姆斯知道肝死亡是缓慢而痛苦的。“恐怕真的会很疼。”他说,“最好的方法是从医生那里开一些药。”


霍姆斯并不提倡自杀,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认为人们有权做出自己的临终决定。如果疼痛变得难以忍受,过度用药也是一种选择。


坎迪斯的母亲对霍姆斯感激不尽。她说她现在感到很平静,因为她觉得自己知道了该如何选择。


坎迪斯下一次给霍姆斯打电话的时候,说她父亲想和他谈谈。霍姆再次来到了他们家。


“安告诉了我你们俩谈了些什么。”休说,“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很可怕。她跟我讲了药的事,其实我也可以在房间里放一支上了膛的枪。”


霍姆斯立刻回道:“别这么做,她不打算用枪。枪不会有任何好处。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休看着霍姆斯的眼睛说:“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我也准备赴死。没有她我无法活下去。我会用上那把枪。”


霍姆斯无言以对。休身体很健康,不像他的妻子患上了疼痛难耐的绝症。同时霍姆斯也表示了同情。几十年的幸福婚姻,眼睁睁看着配偶即将离世,这也许是你一生中最难熬的生死离别。


“我不能怪你,”霍姆斯说,“但这不会是我的选择。你得想想坎迪斯,还有你的两个孙女。你的生活还有很多时间在前头等着你,你可以成为她们的支柱。”


“没有安,我也不想活了。”休说,“我就是不想。我要告诉你,作为验尸官的你,我会自杀。”


霍姆斯知道,再说起自杀咨询或哀伤辅导之类的当地资源也无济于事。休已经下定决心,他不愿意寻求任何帮助。


霍姆斯只能说:“谢谢你让我知道。”


在母亲面临生命最后的痛苦时,坎迪斯打电话给霍姆斯。霍姆斯连忙赶向离他办公室二十五分钟车程的那栋房子。他到达的时候,坎迪斯告诉他,母亲和他通完电话就去世了。


霍姆斯四下张望。“你爸爸人呢?”


“在他们的房间里,”坎迪斯说,“他把大家赶了出来,说想单独和她在一起,然后锁上了门。我们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但是我们已经进不去了。”


霍姆斯低声骂了一句,休果然说到做到。“他和你说起过他的计划吗?”霍姆斯问。


坎迪斯看着他。“他说他会自杀。怎么?他也和你说了吗?”


霍姆斯点点头。


“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


霍姆斯从外面撬开一扇窗,打开了通往主卧室的门。休衣着整齐,和他的妻子并肩躺着。她昏迷了四十八小时,在睡梦中离世。尸检显示她没有过量用药,因为她体内没有任何药物。


休为了不让现场一片狼藉,用一把小手枪朝自己的头部开了枪。霍姆斯宣布这对夫妻双双死亡,并打电话给县通信中心。他说自己来到这栋房子是因为一名女性在睡梦中去世了,后来她的丈夫自杀了。他说这家人想低调行事,所以只需派巡逻车,不用拉响警报。


房子位于一条有大门的长车道的尽头。两分钟后,霍姆斯听到了警笛声,然后看到了一辆消防车、一辆救护车、一辆巡逻车和一辆警佐的车。他走到门口,问消防员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妻子死于癌症,丈夫在告诉霍姆斯自己会自杀后饮弹自尽,枪还在休的手里。


“如果你们想进去看看,请便。”霍姆斯说。


他们说不需要,然后就离开了。救护车也跟着离开了。


霍姆斯走到巡逻车旁问:“警灯和警笛是怎么回事?”


警官向他身后的车示意。“警佐的命令。”


警佐下了车。霍布斯并不在意他,他也不在意霍姆斯。


“蒂姆,”霍姆斯说,“我特别告诉通信中心不要挂警灯、鸣警笛。”


蒂姆说:“我知道,我听到了调度。是我叫他们转成三号代码的。”换句话说,正是因为霍姆斯让他们别这么做,他才挂了警灯、鸣了警笛。


警官走进了房子,拍了几张照片,写了一份简短的报告就和警佐离开了。


坎迪斯及时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搬进了父母在山脊上的家。她关闭了美容院,开始创作自己的艺术品。遗憾的是,她把所有杂物都带了过来,那些东西让房间变得很乱。不到三个月,她父母的大房子就堆满了画了一半的画布、干黏土、成堆的衣物和破布,散落的纸张,和其他数不胜数的物件。厨房的水槽里堆满了脏盘子,食品柜里到处都是盛食物的空容器。新的账单埋在下面,尚未支付。各种各样的服务——水、垃圾和电话都被切断了。


坎迪斯的两个女儿万分不安,她们对母亲无计可施。她们并不知道,她的囤积癖与日益严重的痴呆症有关,痴呆症正在摧毁她的心智。她卖掉父母的房子时才卖了三百多万美元,实际价值远不止这些。她后来搬进的房子只有原来的一半大。除了她父母收集的许多古董外,根本没有空间容下她的垃圾,所以她租了两间巨大的储藏间,把它们都塞满了。霍姆斯去看她的时候,原以为要在一片狼藉中行走,没想到情况远比这糟得多。厨房里有几袋打开的米,底部有老鼠在安窝。食品柜里、冰箱下,甚至炉子和烤箱里都有老鼠窝。


霍姆斯震惊了。“坎迪斯,”他说,“你不能这样生活,你必须摆脱那些老鼠。”


“为什么?”坎迪斯问道,“它们不会伤害任何东西。”


“老鼠会带来各种疾病。”


“我觉得它们很可爱,”坎迪斯说,“而且我很健康。”


霍姆斯看到她病得越来越重,难过地摇了摇头。唯一欣慰的是,坎迪斯已经精神失常到不自知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坎迪斯住在一家养老院里。霍姆斯每隔几个月就来看看她。每次见到霍姆斯,她都很高兴,知道自己认识他,但记不起他的名字,也不记得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她于二〇一六年去世。她去世的时候,有两个女儿、四个孙辈和一位女婿陪伴在床边。而霍姆斯在两个小时前刚刚离开。


自杀遗书


在任何可能的自杀案中,霍姆斯都会寻找遗书。其一是为了弄清死者的动机,其二是为了确定应该通知哪位亲属。如果有一封遗书,而且是写给某个特定的人,那么霍姆斯只会与那个人或者对方授权的人分享其中的内容。如果这是一封普普通通的遗书,写着“再见,世界”之类的话,那么霍姆斯就会把遗书交给死者的至亲。


很少有人见过遗书,因为大多数自杀者不会留下遗书。即便留下了一封,也没有任何规定应该在里面写些什么。这个人是否会请求亲人的原谅?是否会为了伤害他人,说出这么做的理由?是否会提供有关金钱、保险或遗体处理的一般说明?在霍姆斯的经历中,大多数遗书都内容贫乏,它们缺少热情、往往伴随着绝望。大多时候,它们只是悲伤。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树林里上吊。她用毛毡记号笔在身上写满了黑字,在自己的左臂上写道:“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步行、呼吸和说话。”


一名从金门大桥上跳下的十九岁的女子在遗书中写道:“真的很抱歉,对你们做了这些。我知道你们一直支持我,但我却没有支持我自己。请让我走吧。”


在夫妻双双死亡,武器又在他们身边时,遗书显得特别重要。他们可能有自杀协议,也可能是杀人后自杀。


一对夫妇在喜来登酒店未及时退房,工作人员在他们的房间里发现了两人的尸体。在遗书里,这名女子写道,她“故意选择这么做”。她的丈夫“只是按照我的意愿行事”。丈夫也在遗书中证实了这一点。


另一对夫妇给他们所爱的人留下了遗书。他们在遗书里说,自己生活在一个难以启齿的谎言里,并为此向大家道歉。他们已经对止痛药上瘾超过十五年,中途多次试图戒掉,都以失败告终。“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很愚蠢。”妻子写道,“请不要认为你或任何人对此负有责任。”


一位名叫芭芭拉的三十二岁妇女留下了几份遗书。她躺在马林综合医院太平间里,霍姆斯检查了她的遗体后,发现了这些纸条。


两年前,当她和男友史蒂夫开始同居时,芭芭拉开始用他的姓自称。他们没有结婚,但她觉得他们结婚了,或者想要结婚。两人分手后,他搬了出去,但芭芭拉仍然保留着他的名字,并希望他能回到她和十三岁的女儿身边。女儿是她和前夫的孩子。但是史蒂夫并没有再回来,她伤心欲绝。她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当史蒂夫下午五点十五分和她通话时,她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会在房子里给他留一张便条,他可以当天晚上去取。他下午六点四十分经过芭芭拉家,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妥之处,就成功地把便条拿了出来。开了一小段路后,史蒂夫停下车来开始读这份遗书。芭芭拉把它标记为最后的遗嘱。信是手写的,日期是第二天。


史蒂夫惊慌失措地回到屋里,听到锁着的车库里一辆车正在启动。他打破了一扇窗户。芭芭拉把一根花园的浇水软管从排气管接到车里,她坐在前座,不省人事。史蒂夫把她从车里拉了出来,开始做人工呼吸。此时,芭芭拉的女儿正在洗澡,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史蒂夫的喊叫声,她连忙跑到外面,拨打了九一一。医护人员在去医院的路上对芭芭拉进行了心肺复苏术。抢救持续了三十分钟后,芭芭拉被宣布死亡。


霍姆斯和一名警官到达芭芭拉家时,看到浇水软管还连在排气管上,另一端靠近驾驶室的门。霍姆斯把它拿走放到后院里,然后和警官打扫了碎玻璃,用钉板把车库的窗户关上。有一扇后门没有锁,他们走进了房子,关上窗锁好门,再关上灯。就在那时,他发现了其他遗书。写给史蒂夫的那封署名为“你挚爱的妻子”。一封给朋友的遗书写道:“我知道,我一直有一个死亡的愿望、一个爱情的愿望和一个婚姻的愿望。我一生都在等待它们的到来……我仍然在等待。”第三封写给她的弟弟:“妈妈认为我健康、坚强,但看看是谁留在了这个星球上。”第四封是给她母亲的:“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人世,但我爱你、我想念你。”第五封是写给父亲的,她把女儿托付给父亲照顾,并向父亲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她知道她能行。”最后一封写给她年幼的女儿,请求她的原谅,并承诺做她的“守护天使”。


“芭芭拉的笔迹工整、细致。她本可以教书写课,信件中找不出一处涂改的痕迹。”


霍姆斯离开的时候,用验尸官的封条把芭芭拉的房子和车库都封好了。这些封条是荧光橙色,有胶背,贴在任何通往外面的门框上。他们警告人们破坏封条是重罪,并在每张封条上写下日期、时间,再签上名。


“我一直觉得封条应该是米黄色的,”他说,“就像一个食品袋,不应该是那么鲜艳的颜色。封条引人注目,这一点很重要,但也很容易让路过的人知道这栋房子无人在家。”


在这起案件里,不仅是无人在家,而且也无人回家。芭芭拉的女儿和朋友们一起住了几天,直到外祖父从其他州回来,办女儿的丧事,并获取外孙女的监护权。在每次处理自杀案件之后,霍姆斯都会想,事情不一定非要弄成这个结果。自杀是抑郁人群的一种选择,但不是唯一的出路。再说,自杀并不能真正结束痛苦,它只是把痛苦从死者身上转移到生者身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