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验尸官而言,调查谋杀案非常耗时。警察从头到尾参与其中,验尸费时更久,除非嫌疑人认罪,否则免不了一连串的法庭对峙以及和地方检察官的精心攻防。
在许多情况下,死亡原因是相当明显的,但有些案件里,事实并非呈现出来的那样。莱德案便是一个例子。格洛丽亚·莱德是一名四十八岁的前任教师兼失业的房地产经纪人。她的丈夫是美国宇航局的一名试飞员,十六年前在佛罗里达溺水身亡。她的两个儿子,约翰和詹姆斯,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与她一起住在圣拉斐尔的一栋普通单层木质结构房屋里。一九七五年八月一个温暖的夜晚,霍姆斯被叫到了这所房子。
当时,约翰刚读完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大一的课程,正放暑假。他是学校的越野和田径队员,是一名医学预科生。与此同时,詹姆斯刚刚高中毕业,准备秋季入学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
那天晚上早些时候,一位老人来到房门前接詹姆斯参加教堂的集体外出活动。门上有一张字条,写着:“我们都病了,吉姆[1]去不了了,谢谢你特意过来。”
老人稍后给莱德家打电话,并和格洛丽亚·莱德通话,她的语无伦次惊动了老人,于是他联系了警方。警察到达时看到的情形和霍姆斯赶到时看到的完全相同。前门半开着,莱德太太静静地坐在餐厅里,抽着烟。与此同时,约翰·莱德躺在他卧室的地板上。他穿着短裤,头枕在枕头上,身体部分被毛毯覆盖。霍姆斯注意到他摸上去很冷、尸体完全僵直,身体与地板接触的部分有明显的尸斑。没有任何外伤的迹象。没有擦伤、撕裂伤或枪伤。
詹姆斯·莱德躺在另一个房间自己的床上。他也穿着短裤,还有一件白色T恤。和他哥哥一样,他摸上去很冷,尸体完全僵直,尸斑明显,这表明两兄弟已经死了大约十二个小时。
厨房的桌子上还有两份简短的手写遗嘱。两兄弟都签了名,注明日期是一天前。遗嘱里说了同样的内容,“我去世之后,会将所有的物质财富和钱都留给我的兄弟。如果兄弟不在世,就留给我的母亲格洛丽亚·莱德。如果母亲也不在世,则均分给我的阿姨和叔叔们。”
厨房桌上的遗嘱边上放着两兄弟的银行存折,两人最近都从祖母那里继承了三万美元。另一张桌子上,有一份看似未完成的由格洛丽亚·莱德手写但没有签名的纸条,表明她可能自杀未遂。
由于警察报告和调查的部分不会透露给媒体,霍姆斯暂时没有在自己的报告中记录相关信息。他之后将这一信息作为机密附录添加到了文档中。在这份补充报告里,他提到了格洛丽亚·莱德向巴特·斯廷森认了罪。
霍姆斯在岗位上才四个月,就已经认识了斯廷森。因为他是奥利弗案(烧烤谋杀案)中询问马琳·奥利弗和恰克·莱利的警官。多年以来,斯廷森为自己赢得了“马林县最强犯罪斗士”的称号。这是他退休时一篇关于他的报纸文章的标题。在某种程度上,他看起来或听起来都与这一称号完全不符。相反,他有一种让人想要推心置腹的特质,他柔和的南方口音让人容易放下戒备。格洛丽亚·莱德就是一个例子。她谋杀的动机看似是因为经济上得益,但不出几分钟,斯廷森就了解到,她杀害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因为她认为这是拯救他们的唯一途径。她确信世界末日将至,杀死他们将保护他们的灵魂。
“遗嘱让很多人感到困惑,”霍姆斯说,“因为他们都认为她是为财杀人。我坐下来听了半个小时她与巴特的谈话。她绝对相信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和金钱没有任何关系。”
她开始向斯廷森讲述这一切。格洛丽亚·莱德告诉两个儿子说她得了肝炎,而医生建议孩子们服用处方药以免被传染。她为每个孩子压碎了三十片苯巴比妥片溶解于水中,并看着他们睡前服下(苯巴比妥片是一种巴比妥类药物,用作镇静剂,也用于治疗某些类型的癫痫发作)。这两个男孩个子都较小,詹姆斯身高五英尺五英寸,体重一百三十五磅,而约翰,两人中的哥哥,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体重一百五十磅。她觉得每份剂量都是致命的,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她发现儿子们还活着。
然后,她给了每个孩子三片德拉明药丸(德拉明是一种抗组胺药)。但这也没有明显的效果。当天晚上,就在睡觉前,她给了每个儿子十五片苯巴比妥片。那天夜晚,两个男孩都昏昏沉沉,起身下床,又各种跌倒。但是他们又一次活了下来。第二天早上,她在一个男孩的头上套上塑料袋,又在另一个男孩头上套了一个——活活闷死了他们。在这么做之前,她没法让约翰回到床上,所以就让他躺在了地板上。同一天早上,她带着家里的狗去了马林县动物协会。
霍姆斯获悉,格洛丽亚·莱德一度是纳帕州立医院的精神病人。她的兄弟告诉霍姆斯,五年前她曾尝试自杀,并在马林综合医院和一个社区心理健康诊所接受治疗。约翰和詹姆斯死后,这些机构因为没有把他们从母亲身边带离而饱受批评。然而儿童福利工作人员不希望拆散家庭,而且格洛丽亚也没有虐待或是对她的两个儿子弃之不顾。
“我敢说他们一定非常听话,对母亲深信不疑。”教会的老人告诉霍姆斯说,“他们不假思索地吃下了药。”
霍姆斯与格洛丽亚·莱德的医生谈话时,被告知一个月前,她曾经要求开一百片苯巴比妥。医生拒绝了她的要求,但给她开了三十粒德拉明。不久后她再次要求开苯巴比妥,医生又给她开了十二粒德拉明胶囊。至于她是从哪里获取了苯巴比妥,仍是一个未知数。
“她是一位安静的女士,两个儿子都是好孩子。”霍姆斯说,“不吸毒、不添乱。她确信世界即将迎来末日,做了自己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
史蒂芬斯一家
双重谋杀案几乎不可能有任何幸福的结局,比尔和泰莎·史蒂芬斯被人谋杀后,这起悲剧却最终留下一丝光亮。
比尔·史蒂芬斯两天没来工作也没接听电话,他的一位朋友去了他家。通过上锁的玻璃滑门,这位朋友看到史蒂芬斯夫妇躺在主卧室的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是血。他报了警,警方确认史蒂芬斯夫妇身中数枪死亡,随后联系了霍姆斯和儿童保护机构。因为史蒂芬斯的床边就是一个婴儿床,上面有一个九个月大的婴儿,没有受伤,幸存了下来。
史蒂芬斯先生,四十五岁,穿着四角短裤和T恤。他三次中枪——头部两发、胸部一发。现场没有留下子弹粉末的痕迹,说明武器在射击时距离超过几英尺。
史蒂芬斯太太,四十三岁,穿着黑色的裤子和白色上衣。她的头部两次中枪,身上也没有弹药粉末,和丈夫一样,尸体冰冷,完全僵直,身体躺下的部分尸斑适中。这表明死亡可能发生在前一天。
霍姆斯像平常一样,用拭子从两具尸体身上取了口腔、鼻腔、直肠和玻璃状液的样本,以及指甲划痕、指纹、头发及阴毛样本。其中的一些取样用于确认死者的身份,另外阴道的取样是因为有些女性受害者可能遭受性侵,犯罪者的精液可能还在体内。直肠取样是为了剔除藏匿药物的可能(有时人们会将毒品藏在体腔内以避开被控持有毒品)。后一种情况在史蒂芬斯一案中可能性很小,然而这一类案件会尽可能多地收集采样拭子,因为这是验尸所仅有的一次机会。
“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因为我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查看这两具尸体的机会。”霍姆斯说。
采样的另一个原因是,现场没有的东西也可以成为证据呈现在法庭上。霍姆斯了解到,有时候某些东西的缺失与存在同样重要。
“如果辩护律师问我们,是否在一个人的鼻腔里发现可卡因,”霍姆斯说,“要是我们说我们没有检查,辩方律师会说:‘你们为什么不检查,这可以确认我的当事人无罪。’”
霍姆斯离开史蒂芬斯家后,找到了史蒂芬斯夫妇的朋友,想获取一些死者直系亲属的消息。史蒂芬斯先生在上一次婚姻里有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儿,住在得克萨斯州,而史蒂芬斯夫人有兄弟姐妹住在马萨诸塞州,双亲则住在希腊。史蒂芬斯夫妇被杀一案,霍姆斯通知了可以联系到的所有人,并告诉他们警方正在对案件进行全方位的调查。
在凶杀案件中,第一类嫌疑人是家庭成员。但这对史蒂芬斯一家并不适用,因为他们的家人都不在加州。史蒂芬斯夫妇两人都拥有小型企业——音像连锁店和发廊连锁店。所以,第二类嫌疑人是心怀不满的员工。不过,事实证明情况并非如此,直到警方问讯了史蒂芬斯一家的管家尤兰达·赛古拉。她二十五岁,来自危地马拉。史蒂芬斯最近因为她偷懒而辞退了她,但这并不是尤兰达告诉她男友的版本。她的男友佐伊林·迪亚兹,也是二十五岁,来自危地马拉。尤兰达告诉男友,她辞职是因为比尔·史蒂芬斯一直对她打情骂俏,还试图霸王硬上弓。
“这是一个荒谬的谎言。”霍姆斯说,“史蒂芬斯一家婚姻美满,刚迎来一个新生儿。更何况,管家体重超过了三百磅,她并不是那种大多数男人想与之亲密的对象。”他耸了耸肩。“警察说这是嫉妒心作祟。我并不想在这样的案件里描述任何人的动机,但这种说法很难反驳。”
尤兰达和她的男友在旧金山南部戴利的一家汽车旅馆内被捕,汽车旅馆的一名职员先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们的照片,所以认出了他们。尤兰达被判在史蒂芬斯一家谋杀案中犯下过失杀人罪,处有期徒刑六年。迪亚兹被判终身监禁,随后在关押期间自杀身亡。
好消息是,这个男婴被还是少女的生母再次领回。生母曾丢下了他让人收养,特雷西·梅代罗斯十七岁怀孕期间曾住在北加州的家中。她在那里遇到了渴望领养孩子的史蒂芬斯夫妇。而梅代罗斯也希望她的儿子能享受比她能够提供的更好的生活条件,于是同意让史蒂芬斯夫妇领养他。孩子出生的时候,史蒂芬斯夫妇也在场,三位成人共同为婴儿选了一个名字——特拉维斯。一年后,梅代罗斯被告知特拉维斯的养父母惨遭谋杀,而她的儿子幸存了下来——安稳的未来突然消失了。
“我想我爱他。”梅代罗斯下了决心,“我希望和他在一起。”
她和母亲住在马萨诸塞州,并在一家州立医院照顾精神障碍患者。她申请并重新获得了孩子的监护权,同时安排了幼托服务,以便能继续工作。
“这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悲剧。”霍姆斯说,“但至少婴儿有一个好的结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悲惨至极
读到塔米·文森特的档案时,我最初的反应是,这个案件太令人发指,不宜收入此书。事实上,我和霍姆斯这样提起时,他说:“就受害者的经历而言,这是我经手过的最可怕的凶杀案。小径杀手是邪恶的,他的受害者都经历了残酷的死亡,但我认为受害者中没有一个经历过塔米所遭受的折磨和苦难。”
最终,我还是把它写了进来,这起案件重要到无法忽略。一九七九年九月,当十七岁的塔米·文森特的尸体在蒂伯龙海滩上被发现,还未被鉴定身份时,霍姆斯仍然处于职业生涯的早期。而她的身份最终被确认时,已经是二〇〇七年,霍姆斯作为马林县验尸官的第三个任期。
“最后,我们知道了整个故事。”他说,“但在一开始,当然——我们无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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