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霍姆斯和其他人了解到,塔米从华盛顿被带到了加利福尼亚,她一直在那里的妓院工作。她的雇主不但想杀了她,还警告了其他人不要惹事。警方高度怀疑有两名男子参与其中,而攻击她的人丝毫没有手下留情,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今塔米遇害的区域已经与一九七九年大不相同。今天那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草地,叫布莱克草坪,还有一尊真实比例大小的雕塑:一匹名叫布莱克的驼背马,已经立在那里二十余年。然而在一九七九年,那里是一片沙滩。几个沙丘和一排树木将大部分海滩与道路阻隔开来,一条砾石小径从街道穿过沙丘,把水滨和一条人工铺设的海湾小径连接起来。
天黑以后,塔米的袭击者将她引上这条砾石小径并走到海滩中间,随后用凶器将她敲倒在地。霍姆斯是响应这起案件的调查员,他在小径上发现了她的血,所以知道她是在哪里摔倒的。她的一侧脸颊上沾着碎石子,说明她是面部先着地。
十英尺开外发现了更多血迹,灰白色的沙子被各种各样的脚印围绕着,却没有指向任何明显的线索。塔米不是跑着就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这里,被刺了四十三刀。报纸上将凶器描述成冰锥,但实际上是一把带有红色手柄和尖刺的锥子。霍姆斯和警察都知道这点,因为凶器被留在了现场。显而易见的是,不管是谁杀了她,都完全不在意凶器被发现。
在现场还留下了两罐丙酮,一罐空了,一罐开着。附近还有锥子和丙酮的收据,显示这些物品是前一天晚上在旧金山的伍尔沃斯商店购买的。警方找到了一位对买主有印象的店员,店员说那是一名身穿白色休闲西装的白人男子。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身高大概五英尺六英寸,体重约一百二十五磅,有一头很卷的浅棕色头发——描述符合塔米·文森特的外貌。这名男子买了丙酮,一种无色的易燃液体,一般可用作卸甲水和油漆稀释剂,还有一把锥子。
塔米身上的刺伤虽然很多,但不深,所以她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几英尺。就在那时,袭击者在她身上浇上丙酮,用打火机将她点燃。一名目击者称,凌晨三点后不久在海滩上看到了篝火,接着一辆货车疾驶而去。
大火烧掉了塔米身体一侧的大部分衣物、头上的所有头发,以及半张脸。然而她还活着,甚至在倒下前跑了十来码,她在那一刻被子弹击中了头部,像被处决一样。
黎明时一位慢跑者发现了她的尸体。幸运的是,慢跑者是从相反的方向过来,所以没有弄乱现场。锥子躺在沙子上,尖端还带着鲜血,丙酮容器和打火机在一旁。警方检测了每个物品,寻找指纹,但只在一个油漆罐上发现了两处不完整的指纹,不足以进行识别。
塔米的衣服只剩下部分黑色衬衫、黄色露背上衣和棕黑色牛仔裤。他们还发现了她的鞋,一双意大利高跟鞋。
那天早上在现场的三个人是霍姆斯和两名警探,约翰·金和里奇·邓恩,目睹她的尸体后他们不由得一阵反胃——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金和邓肯没日没夜地调查这起案件。对于金而言,这件案子甚至导致了他的死亡。他年轻、有些肥胖,一天晚上,他在复查证据时心脏病突发,撒手人寰。
在之后的两个月里,警方检查了数百条线索,但没有任何一条能派上用场。塔米·文森特的尸体被埋葬时,她的身份仍然不为人知。
在许多县,穷人死后常常被火化。但如果符合州宪法的要求——即死者死后无法找到任何人负责处理他/她的遗体,则尸体发现地的所在县必须提供最低限度的处置。然而,这并不是马林县的做法。
“我们始终认为如果你把尸体火化了,就没有回头路了。”霍姆斯说,“花上一点费用,如果找到了合适的墓地,就可以埋葬一具尸体,当事后新证据浮出水面、需要重新掘出尸体时,就会方便许多。”
面对这种案件,验尸所会向墓地支付一笔小额费用,购置简单的木质棺材并安葬死者,塔米的案子也是如此。死者的尸体被放入一个带拉链的塑料运尸袋里,并放入棺材中,然后四面盖上混凝土衬边,最后是混凝土棺盖,没有底部是因为马林县承担不起混凝土密封的埋葬费用——这意味着水可能从下方渗入运尸袋、分解骨骼,使DNA样本的提取变得更加困难。然而在DNA测试之前,首先需要明确对象可能的身份。
在地上放着的是铜牌,不是墓碑,上面有一个数字。墓地有一张地图显示每个坟墓的位置,在墓地一处为本地埋葬预留的区域,有每个坟墓的记录,比如#6-85号死者被葬在坟墓#19号。
发现塔米·文森特的尸体时,霍姆斯用拭子采集了许多样本。包括阴毛(因为她的头发都被烧光,无法取样),他将所有样本都送到了司法部实验室进行分析。当时正值DNA测试建立完善之前,能够检测到的内容少之又少。样本归还给霍姆斯后,他依照惯例将其归档。
二十二年后的二〇〇一年,应蒂伯龙警察局局长的要求,重启了该案的审查。过去二十年来在DNA分析领域的进步,给辨识塔米和其他不明死者的遗体带来了新的希望。霍姆斯将塔米的阴毛样本提交给治安官办公室,再交由司法部实验室进行新的检测。讽刺的是,塔米一案的突破来自发生在另一个州的毫不相干的一系列谋杀案。
“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霍姆斯说,“却发生在了塔米的身上。”
二〇〇三年,北得克萨斯大学的研究人员受托建立了一个庞大的DNA样本数据库。DNA样本都来自华盛顿州的受害者,疑似死于同一名连环杀手。这个名叫盖里·里奇韦的杀手专挑靠近西泰克机场的年轻女性下手——主要是妓女。西泰克机场是毒品和性交易的主要“交通中转站”。在杀害了这些女性之后,里奇韦将她们的尸体丢弃在西雅图南部的绿河附近。二十世纪末,许多年轻妇女和女孩被报失踪。警方调查人员决定建立一个数据库来鉴别所有人。在建立过程中,研究人员输入了他们能找到的每个失踪者的报告,包括十七岁的塔米·文森特。
塔米来自华盛顿州奥卡诺根县,是一个任性的女孩。奥卡诺根位于西雅图东北约一百四十英里。她多次离家出走,经常连续几周消失。一九八〇年,她的母亲提交了一份失踪人员报告,其中还包括她和她另一个女儿的口腔拭子样本。然而这其中却发生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塔米的母亲不知道女儿失踪的具体时间,预估是那一年的早些时候。事实上,在报告提交之前六个月,塔米就已经死了。
标准的操作程序是:只要马林县验尸所有一具无法识别的尸体,调查员就会发出一份尸体无法确认的报告。这与失踪人员报告正好相反,因为这份报告提到一具尸体被发现却无法验证身份。寻找失踪人员的公派和私人调查员会仔细查看这些报告,大约上千件,以便发现是否存在匹配现象。
霍姆斯不知道马林县的身份不明报告为何最终出现在华盛顿州创建的数据库中,但事实就是如此。然而由于日期不一致,他的报告与塔米母亲提交的报告没有匹配成功。数据库开发后,每周一会自动生成匹配的记录。由于塔米在被列为失踪半年前就已经被列为死亡,她的DNA没有和她母亲及姐姐的DNA进行比较。
“这是塔米人生中的另一个不幸。”霍姆斯说。
二〇〇七年,他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北得克萨斯大学的研究人员告诉他,他们找到了马林县的不明死者#4-79的匹配记录。数据库中有一份报告被忽略了时间,塔米·文森特的名字也是在这时出现的。
研究人员最初认为塔米可能是绿河杀手,即盖里·里奇韦的另一名受害者。因为塔米来自同一区域,并参与了卖淫活动——尽管她死于马林县的事实让人困惑。二〇一一年十一月,里奇韦被逮捕。作为与警方达成谈判协议的一部分,他对四十八起谋杀案供认不讳,其中包括四十九名绿河受害者中的四十二名。他向警方展示了尸体被埋葬的地点以换取免除死刑。然而他从未承认杀害了塔米·文森特,事实上,他回想之后几乎肯定自己与塔米没有任何关系。尽管如此,他也成了塔米被识别的原因,因为数据库是为了识别他的受害者而创建的。从那时起,该数据库几经扩展,成了北得克萨斯大学国家人类身份识别中心的一部分(简称UNTCHI)。
当霍姆斯得知匹配成功后,通知了塔米的母亲和妹妹。将近三十年后,塔米的遗体被确认的消息让她们不知所措。他问她们需要他做些什么,塔米的母亲说想将女儿的遗体重新挖掘后火化,再把骨灰交还给她。一切如她所愿。
至于杀害塔米的凶手,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吉卜赛小丑”的成员。据说这一摩托车帮会控制了西雅图—塔科马地区的卖淫、毒品和枪支——尽管他们的关系网更广。塔米当时是“吉卜赛小丑”诈骗集团的一员。西雅图警方告诉了霍姆斯这些团伙是怎么运作的。
“出差的男子被年轻女性诱惑到一处进行性交易,而实际上进行性交易的并非她们,而是另外的女性。”霍姆斯说,“走到前门后,第一个女人离开,出差的男子与另一个人商议性交易的价格。支付完后,他被送到一个房间的门口,那个房间是他春宵一刻的地方。而门口却站着一个大块头保镖,让男子滚得远远的。如果那名男子提出抗议,保镖会语带威胁地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了结?’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人想惹上‘吉卜赛小丑’。他们是唯一会让‘地狱天使’[2]害怕的摩托车帮会,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警方突袭了塔米的一处住所,逮捕了她和其他人。并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指证五名被指控强迫妇女和女孩卖淫的男子,警方会为她提供豁免权。塔米年轻又怕事,虽然她同意了,却没有出席庭审。根据一份报告,她最后一次被目击时正走进一辆银色林肯大陆汽车,车主是一名犯罪嫌疑人。后来有人猜测她被带到了加利福尼亚,并在旧金山北滩的皇宫剧院工作,尽管未经证实。
西雅图的被告人因“色情中介罪”被判入狱五到八年不等。没有人因塔米·文森特的死亡提起相关诉讼。
二〇〇七年,塔米的身份被确认后,马林县治安官罗伯特·道尔乐观地表示,杀害她的凶手迟早会被发现,这只是时间问题。
他告诉媒体说:“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逮捕罪犯,将他们绳之以法。”
肯·霍姆斯却没有那么确信。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被指控谋杀了塔米,该案也没有任何进展。从验尸所的角度来看,该案已经结案。塔米的遗体被识别、挖掘并归还给了家人,同时也确认了死亡的原因和方式。
从执法的角度来看,该案仍然悬而未决。杀害她的凶手(们)依然逍遥法外,或仍然可以因其他罪行,而不是谋杀塔米被捕入狱。这起案件的关注度也越来越低,少有问津。
注释:
[1]詹姆斯的爱称。
[2]地狱天使于一九四八年形成,被美国司法部视为有组织犯罪的摩托车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