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的住所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特别是走廊和卧室里实用的壁橱令我非常满意。
“是我自己把它磨光又油上了白漆。”帕特里克说。我注意到他根本就不看我。也许在此期间,他记起来他还欠我一杯卡布奇诺的钱,也许他感到有些羞愧。我尽量不和他独自停留在同一间屋子,因为我对他有一些恐惧。那天他抓住我的胳膊摇晃,使我的手臂上留下了一块块的黑青。
整个房子的色调是黑色和白色的。瓷砖如同象棋棋盘,木地板被刷成白色,白色的墙壁,黑色的整体厨房,厨房正面锃亮,操作台是不锈钢的,黑色的皮沙发,白色的书架,地板上铺着一张斑马皮,墙上挂着几张黑白照片。
“变态狂。”查莉嘀咕道。她也一起过来了。
其实我觉得它挺酷的。阳台非常大,不仅可以容纳一套桌椅,而且还有足够的地方放一个躺椅或吊床。啊,这么多年以来,我是如何在没有阳台的房子里熬过来的呢?
房东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友好可亲的女人。她和她的女伴侣在一楼开了一家奶酪店。我们从房子里的走廊经过时,查莉很夸张地仰起鼻子嗅了一下,不过我对奶酪的气味毫不在意。我爱奶酪!在房间里根本就闻不到什么。最重要的是房东对解除租房合同完全没有提出异议:我六月一号就能搬进来。她连我的工资证明都没看,因为她觉得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唯一的问题是要交相当于三个月房租的押金,这是我的万事达卡所不能负担的。
“钱我借你。”查莉说。她永远那么慷慨,但是她根本就没有钱,如果有,那一定是乌尔里希的钱。因此我不能这么做。
“这没必要,”露露说,“爸爸会支付押金。”
“吼,吼,吼。”查莉叫道。
“什么?”我差一点昏倒。自大学第一学期,也是最后一个学期以来,我再也没有从父母那里拿过钱,甚至在圣诞节和生日。我的母亲更乐意借那些机会送给我她自以为很有用的东西:由安哥拉羊毛制成的灰色的两件套保暖大衣和能够立刻用没有削皮的水果榨出果汁的榨汁机2020。
“你只管收下好了。”露露说。
“我可不想要什么施舍。”我说。
“闭嘴。”查莉说。
“你必须把厨房承接下来,”帕特里克说,“你至少应该付给我三千五百欧元。”
“帕特里克,”露露劝诫说,“歌莉没有钱,而且她是我的小妹。”
“可是这个厨房花了我八千五百欧元,”帕特里克说,“这还是折扣价呢。单单这个冰箱……”
“帕特里克,”露露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家庭成员之间不应该骗对方的钱。”
“反正这个厨房很难看,”查莉说,“好像是‘科学怪人’的实验室。锃亮的板子使每一个手印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我,连一分钱都不肯付。”
我却认为这个厨房很不错。说实话,甚至是超好。流畅而平稳的抽屉,上乘的美国冰箱,一流的燃气灶……我们的聚餐之夜终于可以在我这里举行了。弗洛、哥利安和泽韦林可以在我的床上睡觉。卧室虽然不大,但因为衣柜是嵌入式的,所以看起来还挺大的。卧室隔壁也可以再放一张床给玛尔塔和马里乌斯的孩子,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也要把书架打折处理掉,”帕特里克说,“它们设计得很好。”
“在易趣上,”查莉说,“你的网络技术不是像棒槌一样过硬吗?”
“不会这么快,”帕特里克一边说,一边不赞同地投给查莉一瞥,“还有,储藏家具要花一大笔钱。”
“把两个房子的东西放在一处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露露感叹道,“每个人都得舍去几件,没办法。就说我吧,必须把我最喜欢的沙发丢掉。你难道不想要,歌莉?”
“赠送吗?”查莉问。露露喜欢她茄色的、新巴洛克式的丝绒沙发胜过一切。上面有镶着金边的狮子蹄和一个金冠的刺绣。它被放在一面淡紫色的墙前面,旁边是一个用餐巾手工技术改良过的宜家抽屉柜。餐巾手工技术是露露的一大爱好。帕特里克的黑皮沙发摆在那里一定显得怪怪的。
“当然是赠送了,”露露说,“我不再需要它了。”
我不用考虑那么多:我顶楼的红沙发可以送人。还有那套老厨具,也许爱维琳姨妈能够在教堂找到需要它们的人。
“好吧。”我痛快地说。
房东拿过来合同,为了签字,我们所有人都坐在帕特里克的玻璃餐桌前。查莉提议让帕特里克手写一份合同,用以证明厨房是他赠送给我的。
“以防以后你又想找歌莉骗钱,”她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刚才露露没有听清楚的话。”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露露又一次说,“签这样一个合同真的没必要。”
“小心驶得万里船,”查莉说,“在这类事上我向来是像棒槌一样硬当当地坚持。”
“那好吧。”帕特里克说。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在门外的大街上,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和我单独说话的机会,查莉和露露正在奶酪店门前听房东向她们解释可以让天竺葵欣欣向荣的秘密。
“我早就警告过你,贱货,”他说,“她相信我胜于相信你。”
“可惜是这样的。”我说,“顺便告诉你,我们之间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混蛋,也不要叫我贱货。你因为我不愿触摸你的橡皮棒槌而大怒,在你恶毒地骂过我之后,还让我替你付了卡布奇诺的钱。”
“为此我刚才把我的厨房送给了你,”帕特里克说,“这下我们扯平了,你这个贱……性冷淡。”
是的,确实是这样。其实我做了一桩好买卖。为了漂亮的厨房和绝好的房子,让他骂我一句性冷淡也无妨。
* * *
我尚有一个“工作餐”要赴,我知道,我不能穿着那件上面印着“波多尔斯基,我想为你生个孩子”的T恤出现在“贝多芬”这样高雅的餐厅。我拿上我的万事达卡去买新衣服还有内裤,不管账户上会有多少赤字。为了调剂生活而重新置办一些新衣服的感觉真好,不必再穿什么透明的、破旧的或印着有伤风化字体的东西了。浅灰色的裤子和短袖衫也许不是特别富有生气,但它们看起来很高贵,用手指捻也不起皱。我在下车之前再次通过汽车的后视镜检查自己的唇膏是否完好,头发上是否还戴着卷发夹——这种事常常发生在查莉身上,她在卡洛琳娜和贝尔特的婚礼上有一半时间头上都戴着这东西,我发现了它,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人们为何一直在窃笑。我还把护齿口香糖吐出来,有时候在餐厅除了吞下它,你别无选择。
收音机里提示有雷阵雨,它会暂且涤去春日的温暖,不过现在倒还干燥,不会辜负了我新买的漂亮浅口高跟鞋。鞋的样式比较古典,虽然鞋跟很高,但穿起来舒服得令人难以置信。
“贝多芬”美极了,不管怎么样,从外面看是这样。当我透过窗子向里面张望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于在一周的中期会有这么多人来吃午餐。
我和往常一样准时到达,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再转一圈,好让自己不是第一个坐在桌前的人。那样显得过分热心,我希望稍微酷一点。况且我不知道拉克里茨是否已经预订位子了。
“您来了。”一个温暖的男中音说道。是阿德里安。他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绿色的Polo衫,颜色和他的眼睛差不多。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一个女人为他挑选的,一个能读懂他眼睛的人,也有可能是他的母亲。“您能准时来,真是太好了。”
“我一向都准时,”我说,“这是我们这个星座的特点。”
“处女座。”阿德里安说。
我惊异地点点头。“怎么,您也是?”
“不,”阿德里安说,“我是射手座。”
“那它好还是不好?”我问。
“根本就无所谓,”阿德里安说着打开餐厅的门让我先进去,“我不相信星座。”
“其实我也不信。”我一边扯谎,一边努力回想处女和射手是否相配。回去以后我要立刻上网查查。服务生把我们领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上面只摆着两个人的餐具。
“就我们两个人?”在我想阻止自己以前,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拉克里茨女士不能来,”阿德里安说,“她家里有事。”
“哦,”我说,“希望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阿德里安摇了摇头。“您想吃什么?这里的菜一向很可口,可惜就是量少了一点。”
我开始研究菜谱。国际性餐厅同时意味着菜谱使用的语言亦是五花八门。“什么是阿巴龙尼?”
“是鲍鱼吧,我想。”阿德里安说。
“伊皿西?”
“类似我们的肉条,”阿德里安说,“切成细条的肉。”
我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真不错。我倒要看看他还知道什么。“斯考帕罗?”
“一种奶酪。羊奶酪。”阿德里安扬起眉毛越过菜谱的边沿望着我,“您是真想知道,还是在做测验?”
“起夫那德?”
“这个,呃……我不知道。”阿德里安说。
“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说,“您肯定经常光顾上等餐厅,是吗?”
“是,”阿德里安说,“不过我也喜欢看电视里的烹调节目。”
“我也爱看,”我叫道,没法阻止自己不去注视他,“烹调确实刺激。我们每周六晚上都在一起做饭聚餐。我和我的朋友们。”
“哦,真好,”阿德里安说,“我们以前有时候也这么做过。或者一起做饭,或者一起玩,可是他们逐渐大多都有了孩子,然后就……”他停下来。
“是的,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就很少露面了,”我表示理解,“可是该怎么办?不能只是因为有了孩子便不再与旧友见面,不是吗?”
“但是整天和这些幸福家庭混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阿德里安说,“没人会这么做。”
“有时候人们会觉得你好像来自另一个星球,”我说,“或者更甚,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向前,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
“正是如此,”阿德里安说,“他们总是装作羡慕我们的样子,而实际上他们对我们这些单身只有怜悯。”
“是的,常常被称作阿姨,似乎是作为……可是您并非单身,”想到这个,我的脸突然红了,“我的意思是,哦,对不起……”
“您指的是和玛丽亚娜的事?直到收到您的信,我才明白,原来他们都知道这回事。”阿德里安局促地揉了揉鼻子。我刚才的尴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这种办公室恋情根本就不可能秘密进行。”我以母亲式的口吻说。
“不能,我想不能。无论如何我已经将它终止了。”
“什么?因我之故?”我叫道,我的脸更红了,“我是说因为我的信?因为我所写的……呃……”
“是的,”阿德里安说,“因为您所写的。还因为那反正只是卑劣而多余的一段插曲而已。您现在知道您写了些什么吗?”
我摇了摇我通红的头。“只是个大概。”我很想问他那段插曲为什么卑劣而多余,但是我不敢。那个玛丽亚娜·施耐德可能在性方面有一手。卑劣而多余。
服务生来点菜,给了我一段让我的脸色恢复正常的时间。服务生走了以后,阿德里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我。“我给您带来了一份合同,是洛妮娜系列销售额百分之五的提成。每年结算一次。为此我还制定了一个基本稿费的条文,好让您不必等到二月份才拿到钱。合同一经签订,您马上可以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基本稿费。”
“那我应该赶快签字。”我说,并故作懒散状。啊,我的天哪!合同!基本稿费!钱!现在我能够付租房的押金了,不用去抢银行或接受父亲的施舍了。“由于无法预知的开支,我的账户上已经是负数了。有多少?”我打开信封,费力地抽出一打带有印章的A4纸。我的手止不住想要颤抖,我努力克制住。我是一个专业人才,或者说正向着这个方向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