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时,看见通向我房间的楼梯被一辆鲍比车堵住了。
“歌——呃——莉——嘿,告诉你——咦,我有一张新的贴纸。”
“是你啊,约翰内斯-保罗,可惜我一点时间都没有。”为什么这孩子说话如此费劲?
“再看、看这个。”约翰内斯-保罗说,他在鲍比车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身在耶稣的匪徒之中,站在那里。
“太棒了,约翰内斯-保罗,”我说,“但是现在请让我过去。因为我必须抓紧时间把自己杀死。”
“特丽莎也有一、一张新贴纸,”约翰内斯-保罗又把车开到我前面,“你要看看吗?”
“我从上面看就行了,”我说,“请让我过去吧。”
“妈妈的车上也贴了一张,”约翰内斯-保罗说,“你知道上面是、是什么吗?”
“船上摇摇摆摆的孩子们?”我问。
“不——唔——是,”约翰内斯-保罗说,“上面写着:耶稣与你同行。”
“啊哈。”我说。这和黑拉的另一张贴纸倒是颇为相配,那上面写着:“让耶稣给你力量。”黑拉喜欢这种贴纸。她的信箱不像其他人那样贴上“请勿投广告”,而是“婚姻是耶稣赐予的礼物”。我到现在都不好意思问她为什么把它贴到那里,不过我猜这是给邮递员看的,好让他打消离婚的念头。开始我还从这些贴纸得出黑拉属于“耶和华见证人”[1]的结论,但她其实只是天主教徒而已,一个各方面都非常狂热的教徒。
约翰内斯-保罗是我表哥弗尔克的儿子,表哥娶了黑拉。约翰内斯-保罗是我表哥的下一代,或者可以称做我的表侄吧——大约如此,和我拐弯抹角有些亲戚关系,就像曲曲折折的莱茵河右岸的科隆市。我租住的是爱维琳姨妈和科伯马赫姨父——他的名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我们忘记了——的公寓,离我父母住的地方只有一区之隔。这里遍布数以万计的居民房和车库。虽然没有人作过统计,但我敢肯定,没有任何地方的汽车像这里一样如此频繁地被冲洗。除了对面一位八十五岁的老太太,住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一个二十岁以上的单身。
其实几年来我一直在考虑搬到河对岸去住,无论哪里,只要亲戚少、车库少而电影院、商店和餐馆多一些就行。但是那里的房租都高得吓人,留在这里无疑是很划算的。我只要每周一次花三小时替爱维琳姨妈打扫大理石地板并给波斯地毯吸尘。有时候爱维琳姨妈还让我用牙刷把浴室的钢管刷干净,但是为了省房租,什么不能做呢?不是吗?
“你很可能有受虐的倾向。”查莉常常这样说。
“可没这么严重。”我如此回答。如果要在家工作的话,我住的楼层还没有高到该抱怨屋子里不安静的程度。艾克萨菲尔·耐度那点噪声在这里可以算是小菜一碟。爱维琳姨妈和科伯马赫姨父住在一楼,二楼住着弗尔克和黑拉以及四个孩子——派特乌斯、特丽莎、约翰内斯-保罗和贝尔娜戴特——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会安静呢?黑拉说,为了不使耶稣震怒,孩子们常常将争吵限制在最小范围内,而且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耶稣伤心,所以就干脆停止争吵。
顶楼本来有两套住房,一大一小。我住在小的里面,大的被弗尔克改建了,以便在顶楼可以听到孩子们的动静。公用的楼梯间因改建而成为牺牲品:我原来房间的门被封死了,为了进入房间,我必须从侧面爬一个建在外墙上的、由钢铁制成的螺旋楼梯。在寒冷的冬日,楼梯很滑,去年一月份我跌倒了,尾骨处留下一块丑陋的青肿。但在夏天,螺旋楼梯宛若一个阳台,你可以在阳光下坐在那里观察邻居们洗车。
总之,我的居住状况是绝对可以接受的。
查莉不认同我的观点。她认为我的姨妈和姨父是伪善的老古董,认为我表哥很孤独,而黑拉和孩子们都是十足的白痴。是的,他们确实有点傻里傻气。上次查莉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沙堆里玩一种叫“在水上穿行”的游戏。
“你包、包里是什么?”约翰内斯-保罗问。
“《洛妮娜——吸血鬼女郎》。”我一边回答,一边越过约翰内斯—保罗朝消防梯走去。
“什么是吸,血,鬼,什么狼的?”约翰内斯-保罗追着我问。
“你呀,这个你得在儿童圣经上查一查。”我平时对这个孩子并不坏,可是今天他没完没了的问题让我心烦。我急匆匆走到楼梯顶,开了门,把手袋和麻黄袋子扔到角落里,然后关上门。要是有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的话,我会把它挂在门铃上。我要的不多,只求在寻找自杀方式的最后几天里能安静地度过。难道这是一种奢望吗?
在那个“抑郁症”网站——当然我已经读过——我发现还有另外一些对付抑郁症的方法,比如药品。我真佩服自己的细心。但是,我十分怀疑这种药品能让我眼下的生活充满亮点。上面提及的精神病药物全部有副作用:服药的人会掉头发。我的意思是,人们究竟要服用多少药品,才能够对付自己一团糟的人生以及日渐稀少的头发呢?
还有就是催眠术,如您所知,有一种催眠术是把自己当成母鸡,脖子一伸,咯咯叫着,试图产下一颗蛋。但是能这样做的催眠师实在太少了。其中存在的潜规则不外乎是吞掉你大量的金钱。比如,他们会不下三十次地对你说:“你厌恶抽烟,你在看到烟的一刹那就感到恶心。”查莉就做过一次,而她现在依然抽烟。
至于治疗,一般是这样的:等到治疗师终于弄清楚你的想法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这么长时间我是等不及的。
我已经厌倦了。
我受够了,结束了。我不想再继续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怀念我。
如果有的话,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关心我呢?
“您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电脑对我说。“管他呢。”我说,却禁不住去看。也许又是“您中奖了”——现在由打电话改成了发邮件。邮件却是布里特·艾姆克——现在被称为什么法尔肯海恩男爵夫人——发来的,还有一封来自表弟哈里。
“亲爱的高中同学们。”她写道。我必须严肃地质问查莉,因为她把我的邮件地址泄露出去了。有可能她今后会源源不断地给我发她高贵的继承人戴着圣诞老人帽的照片。但这已经无所谓了,这个圣诞节我早已灰飞烟灭了。“我们聚首的日期已定:今年六月三日我们将为这次重逢欢庆。迄今为止已有六个人报名,十四人回绝。遗憾的是,有一位同学已经故去。九十八份邀请书尚未收到回复。请速回函,以便我和克劳斯能及早预订我们的活动场所。”
一位同学已经故去?是谁呢?因何而死?为什么布里特不告诉我们他或她的名字,甚至连性别都保密?或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诡计,好让我们都去参加聚会。
要是布里特知道我自杀的消息,她会如何写呢?
可惜在此期间又有一位同学故去,如何你们想知道是谁,那么六月三日那天都过来吧。
我是不是可以安排好时间,以便使同学聚会和我的追悼会可以同时进行?
我查了一下日历。不行,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是四月末,我想把这件事放在身后。只要一两个星期我就可以把一切准备好。我也不应该浪费时间:在没有工作的状况下,我的钱撑不到六月中旬。
除此之外,姨妈阿丽克萨的银婚纪念日在五月份的第三个星期日举行,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每个家庭成员都必须到场——单独朗诵一首自己创作的四行诗歌,还要以“听,谁从外面进来了”的旋律唱歌,由我表弟哈里钢琴伴奏。除了“姨父弗来德,穿着燕尾服,哈啦嘿,哈啦吼,他是个大蠢猪,哈啦嘿哈吼”之外,我已经记不起什么了。弗来德姨父其实很和气,姨妈阿丽克萨倒是两个人中比较愚蠢的一个,只不过她不穿燕尾服而已。
我母亲家族方面的庆典一直非常可怕。数不清的白发姨婆们看起来相貌相同,她们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是不是胖了一些啊?”对此,她们的丈夫总是在她们的臀部拍一下,以“你看起来好极了”作为回答,这好像成了一个普遍的家族礼仪。我的表亲们想捉弄我,他们想听一下我的生物钟走得怎么样,如果在我母亲听力可及的范围内,她就会不断地说:“你站直了!”
就连其中最令人期待的宴会也不能填补这种心理恐怖。二十五年前姨妈阿丽克萨的婚礼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
姨妈阿丽克萨是妈妈她们四姐妹中最小的,她的婚礼曾是一个重要事件,为此他们在城堡饭店宴请了两百位客人,布置了华美的亭阁,请了弦乐队,并且专门把遍布德国各地的整个家族的迈森瓷器和餐具都集中到这里。我所有的金发姐姐和表姐妹都身着定做的粉红色丝缎长裙,头上戴着玫瑰花环,手捧装满布制玫瑰花的花篮翩翩而至。
只有我不得不身穿丑陋的深蓝色裙子一直站在父母身边,因为姨妈阿丽克萨解释说,如果我也作为花篮女孩,我的深色头发将会破坏婚礼照片上金黄色的整体色调。
就连我母亲都觉得这太过分了,但姨妈阿丽克萨死死坚持。“我一生只结一次婚,所以应该做到完美,”她说,“而且她太小了,反正这些她也做不来。”
胡说八道。如今我印象中的这个婚礼只是些零碎的细节。我甚至还记得,父亲把那些在教堂前用来投向一对新人的小石子混到我的米饭里,还有应该被放飞的两只白鸽子中的一只在古斯塔夫姨父的光头上拉了一摊粪便。这个婚礼除了完美之外真是五花八门。如果不是姨妈阿丽克萨因为我头发的颜色而大吵大闹,中间就不会发生那么多重大失误了。如果我也能穿上粉红色丝缎长裙站到花篮女孩的队伍中,我就不会生气地躲在外公的达克斯猎犬瓦尔第藏身的桌子底下,也不会出于长时间的无聊将瓦尔第的项圈和外公的鞋带绑在一起。如果允许我和那些花篮女孩在一起扮演公主,我就不会把瓦尔第钟爱的球扔向草坪,瓦尔第就不会把外公罗顿克尔歇从椅子上放倒,外公罗顿克尔歇就不用抓住台布,桌子上来自各地的瓷器就不会摔到地上裂成千万片,我也就不会作为“对迈森瓷器负有责任的多洛提亚最小的女儿”而在这个家族中闻名。而现在的我则变成了“至今未婚的对迈森瓷器负有责任的多洛提亚最小的女儿”。
“亲爱的歌莉,”表弟哈里写道,“为纪念我父母银婚而创作的四行诗已于昨日截稿。但因为我想将每一节诗歌以特定的格式记录下来作为给他们的礼物,所以请求你能尽快将你的诗作寄来。我们将按字母顺序给每个人排序,你排在表姐弗朗西丝卡和姨父古斯塔夫之间。我们将把这首歌定为D大调,可以此练习。”
“你年纪尚轻且已如此愚蠢,哈啦嘿,哈啦吼,”我唱道,也许它根本就不是D大调,“你不了解我,所以这一切都不合拍,哈啦嘿哈吼!”这种狗屎还要人练习,这可又是一个经典。哈里把他那首诗作为范文一并传了过来。我只注意到每一行都有一个“做”字。
“哈里只会作些烂诗,现在他还想教导我。”我把哈里的邮件关掉,打开一个新文件。
“死前必做之事”,我写下第一行,“第一,写遗嘱;第二,考虑一下哈里的白痴四行诗,否则这个蠢人有可能亲自上门;第三,收拾房间并处理掉所有令人尴尬的东西;第四,写告别信,详见另一清单;第五,回绝同学聚会;第六,去做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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