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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圈套


被制服的人终于说话了。


“您要我怎么写呢?我被绑住了。”


“不错,对不起!”泰纳迪埃说,“您说得对。”


他转向比格尔纳伊:


“解开这位先生的右臂。”


蓬肖,别号青春哥,又名比格尔纳伊,执行泰纳迪埃的命令。待到被制服的人右臂自由了,泰纳迪埃把笔蘸上墨水,递给了他。


“先生,请注意,您在我们的掌握之下,由我们支配,绝对由我们支配,任何人间力量都不能从这里救走您,我们确实很遗憾,不得不令人不快地走极端。我既不知道您的名字,也不知道您的住址;但我预先告诉您,您要绑在这里,一直到送出您写的这封信的人回来。现在请写吧。”


“写什么?”被制服的人问。


“我口授。”


白发先生拿起了笔。


泰纳迪埃开始口授:


“‘我的女儿……’”


被绑住的人哆嗦起来,抬眼望泰纳迪埃。


“写下‘我的女儿’,”泰纳迪埃说。


白发先生服从了。泰纳迪埃继续说:


“‘你马上来……’”


他停住了:


“您用你称呼她,是吗?”


“谁?”白发先生问。


“当然啰,”泰纳迪埃说,“是小姑娘云雀。”


白发先生表面上一点不激动,回答道:


“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


“继续写下去吧,”泰纳迪埃说;他又开始口授:


“‘你马上来。我绝对需要你。把这封信交给你的人,负责把你带到我身边。我等你。放心来吧。’”


白发先生统统写了下来。泰纳迪埃又说:


“啊!划掉‘放心来吧’;这句话会让人猜想,事情不简单,心生怀疑。”


白发先生涂掉这几个字。


“现在,”泰纳迪埃继续说,“签名吧。您叫什么名字?”


被制服的人放下了笔,问道:


“这封信是给谁的?”


“您很清楚,”泰纳迪埃回答。“是给小姑娘的。我刚对您讲过。”


显然,泰纳迪埃避免说出那个少女的名字。他说‘云雀’,他说‘小姑娘’,但他不说出名字。这是精明的人在同伙面前保守秘密的谨慎。说出名字,就会把‘整个买卖’拱手相让,让他们知道不该了解的事。


他又说:


“签名吧。您叫什么名字?”


“于尔班·法布尔,”被制服的人说。


泰纳迪埃像猫一样迅速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从白发先生身上搜到的手帕。他寻找记号,凑近蜡烛。


“U.F.不错。于尔班·法布尔。那么,签上U.F.吧。”


被制服的人签了名。


“折信要用两只手,给我,我来折信吧。”


折好信以后,泰纳迪埃又说:


“写上地址。您家的地址,法布尔小姐收。我知道,您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举步圣雅克教堂附近,因为您每天都要到那里望弥撒,但我不知道在哪条街。我看,您了解自己的处境。您没有瞎说名字,您也不会瞎说住址。您写上吧。”


被制服的人思索了一下,然后拿起了笔,写下:


“圣多米尼克-地狱街十七号,于尔班·法布尔先生寓所,法布尔小姐收。”


泰纳迪埃以狂热得痉挛的动作抓住了信。


“老婆!”他叫道。


泰纳迪埃的女人跑过来。


“这是信。你知道你要做的事。楼下有一辆出租马车。快去快回。”


他又对拿宰牛斧的汉子说:


“你呢,既然你敢脱下面具,就陪老板娘跑一趟。你站在出租马车后面。你知道车停在哪里吗?”


“知道,”那汉子说。


他把宰牛斧放在一个角落里,跟在泰纳迪埃的女人后面。


他们出去后,泰纳迪埃把头伸出半掩的门,在走廊里喊道:


“千万别丢了信!想想你身上揣着二十万法郎呢。”


泰纳迪埃的女人那嘶哑的声音回答:


“放心吧。我把信放进了肚子呢。”


一分钟还没过去,便听到鞭子的劈啪声,响声很快便消失了。


“好!”泰纳迪埃咕哝着。“他们走得很快。照这样跑,老板娘过三刻钟就会回来。”


他把炉边的一把椅子拉过来,交抱起手臂,将粘满污泥的靴子伸向炉子。


“我脚冷,”他说。


陋室里,除了泰纳迪埃、被制服的人,只剩下五个强盗。这些人,透过他们的假面具或涂满脸的黑胶——扮成烧炭人、黑人或魔鬼,用来吓人,他们的神态麻木、阴郁,令人感到他们犯罪像干活一样,十分沉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神情。他们像野人一样挤在一个角落里,保持沉默。泰纳迪埃在焐脚。被制服的人又陷入哑口无言之中。阴森森的沉寂,代替了刚才充满陋室的乱糟糟的喧嚣。


蜡烛结成一个大烛花,勉强照亮这偌大的陋室,炭火暗淡下来,怪形怪状的脑袋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形成丑陋的投影。


只听见睡着的老酒鬼平静的呼吸声。


马里于斯在越来越忐忑不安之中等待着。谜团越发捉摸不透了。泰纳迪埃称为“云雀”的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是他的“于絮尔”吗?被制服的人听到云雀这个词并不显得激动,再自然不过地回答:“我不知道您想说什么。”另一方面,U.F.这两个字母得到了解释,这是于尔班·法布尔,于絮尔不再叫于絮尔。这是马里于斯看得最清楚的一点。又恐怖又受迷惑,使他钉住在原地观察,俯瞰整个场面。他近乎无法思考和行动,仿佛就近看到如此可憎的东西,十分泄气一样。他等待着,希望出现一点意外事故,不管什么,他无法集中思路,不知采取什么行动。


“无论如何,”他想,“如果云雀是她,我会看到的,因为泰纳迪埃的女人会把她带到这里来。于是一切都会得到解释,如有必要,我会献出生命和鲜血,但我要解救她!什么也不能阻挡我。”


将近半个小时这样过去了。泰纳迪埃好像陷入邪恶的思索中。被制服的人一动不动。但已有一会儿,马里于斯仿佛断断续续地听到被制服的人那边传来轻微的嚓嚓声。


突然,泰纳迪埃叱责被制服的人:


“法布尔先生,哼,我马上对您实说了吧。”


这句话好像要和盘托出了。马里于斯侧耳细听。泰纳迪埃继续说:


“我的妻子就要回来,您别不耐烦。我想,云雀确实是您的女儿,您把她留在身边,我觉得自然不过。只是您听我说两句。我的妻子带着您的信去找她。我吩咐过我的妻子,她的穿着像您看到的那样,会使您的小姐二话不说就跟她走。她们俩上了出租马车,我的伙伴呆在车后。城门外有个地方,停着一辆二轮小马车,套着两匹骏马,把您的小姐拉到那里。她从出租马车上下来。我的伙伴再同她一起登上二轮小马车,我的妻子会回到这里对我们说:事成了。至于您的小姐,不会伤害她的,小马车会把她拉到一个地方,她会安心呆着,您一旦把不多的二十万法郎给了我,就会把她还给您。如果您叫人抓我,我的伙伴就要染指云雀。就这样。”


被制服的人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泰纳迪埃继续说:


“像您看到的那样,这很简单。如果您不想出事,就不会出事。我把底交给您。我事先告诉您,让您心中有数。”


他停住了,被制服的人没有打破沉默,泰纳迪埃又说:


“我的妻子一回来,就会对我说:云雀上路了,我们就放掉您,您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家睡觉。您看,我们没有恶意。”


可怕的景象掠过马里于斯的脑际。什么!这个少女被人劫走,不是把她带到这里来!这些魔鬼当中的一个要把她劫到黑暗的角落?在哪里?……她怎么办!很清楚,这是她!马里于斯感到自己的心停止跳动。怎么办?开枪吗?把所有这些坏蛋都绳之以法?可是那个拿宰牛斧的可怕家伙带着少女逃之夭夭了。马里于斯想到泰纳迪埃这句话,他隐约感到血腥的含义:“如果您让人抓我,我的伙伴就会染指云雀。”


如今,不仅是由于上校的遗嘱,而且出于自身的爱情,出于他的意中人的危险,他止住行动。


这可怕的局面已经延续了一个多小时,时刻改变着面貌。马里于斯还有毅力相继过了一遍各种各样令人胆寒的推测,寻找一线希望,却找不到。他的思绪的喧腾和匪巢的死寂恰成对照。


在这静寂中,传来了楼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被制服的人在捆绑中动了一下。


“是老板娘来了,”泰纳迪埃说。


他刚说完,泰纳迪埃的女人果然冲进房间,脸红耳赤,气喘吁吁,两眼冒火,两只大手同时拍着双腿,叫道:


“假地址!”


同她一起走的那个强盗,出现在她身后,又拿起宰牛斧。


“假地址?”泰纳迪埃重复说。


她又说:


“没有人!圣多米尼克街十七号,没有于尔班·法布尔先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住了,然后继续说:


“泰纳迪埃先生!这个老家伙让你白等啦!你太善良了,你看!我呀,我要是您,先把他那张嘴一切成四!要是他发火,我会把他活活煮熟!非要让他说出来,说出他女儿在什么地方,说出钱藏在什么地方!我呀,我就会这样干!怪不得有人说,男人比女人蠢!十七号!没有人!这是一扇大门!圣多米尼克街,没有法布尔先生!跑这趟快车,给车夫小费,还有这一切!我跟门房夫妇说过话,门房女人长得漂亮结实,他们不认识这个人!”


马里于斯吁了一口气。她,于絮尔,或者云雀,他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姑娘得救了。


正当他的妻子气得大声叫骂时,泰纳迪埃坐在桌子上;他半晌默不作声,摆着下垂的右腿,以凶蛮的沉思神态注视着炉子。


末了,他用缓慢而恶得出奇的声调对被制服的人说:


“假地址?你想得到什么?”


“争取时间!”被制服的人声音响亮地叫道。


这时,他抖动绳索;绳索已断;被制服的人只有一条腿绑在床上。


在七条汉子发现和扑过来之前,他已俯向壁炉把手伸向炉子,然后站起身来,现在泰纳迪埃的女人和几个强盗吓得退向陋室里边,惊愕地看着他把烧红的钢錾高举过头,钢錾发出寒光,他几乎是自由的,姿势咄咄逼人。


对戈尔博老屋设下圈套一案,随后所作的司法调查表明,警察进入现场后,在破床上找到一枚大铜钱,是切开的,经过特殊加工;这枚大铜钱是一个奇妙的工艺品,是苦役监犯人凭耐心在黑暗中的产物,也为了在黑暗中使用,只不过是越狱的工具。这种手艺高超的丑恶而精致的产品,放到首饰店里,就像切口暗语放进诗歌中。苦役监中有本维努托·塞利尼一类的人,就像文坛上有维庸[9]一类的人。不幸的囚犯渴望解救,有时没有工具,只用一把木柄小刀,一把旧刀,设法把一枚铜钱锯成薄薄的两片,将中间挖空,而不损坏币面的图案,在钱币边上刻上螺距,再重新把两爿合在一起。这可以自由开合;这是一个小盒。盒里可以藏一根怀表发条,这发条经过巧妙加工,能切断脚环和铁条。人们以为这个不幸的苦役犯只有一个铜钱;决不,他拥有自由。就是这样一个大铜钱,后来在警察的搜查中,发现打开了,分成两爿,扔在靠窗的破床下。还发现一把蓝色的小钢锯,能藏在这枚大铜钱里。很可能在强盗搜他身的时候,他设法将大铜钱藏在手中,然后,等到右手自由了,他便拧开钱币,用锯子割断缚住他的绳子,这就解释了马里于斯注意到的轻微响声和难以觉察的动作。


他不能弯下身,生怕失手,因此无法割断左脚的绳子。


强盗们从最初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放心吧,”比格尔纳伊对泰纳迪埃说。“他一条腿还绑着,跑不了。我打包票。是我绑住他这只蹄子的。”


但被绑住的人提高声音:


“你们都是不幸的人,而我的命也不值得千方百计保住。你们以为能逼我开口,要我写下我不愿写的东西,要我说出我不愿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