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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们是支付读稿人薪水的,钱不算太多就是了。”帕罗特看着弗雷德丽卡说,“因为我们本身就拮据,也因为,你看,有这么多受过教育的妇女坐在家里看着孩子,急切地想做一些工作。”


“是的。”弗雷德丽卡说。


帕罗特说:“我们的小出版社,以前多是出版一些政治类书籍,标准的20世纪30年代左翼思想的政治书籍,《费边主义论休闲》之类的书。是我说服了吉姆森·鲍尔斯,告诉他宗教书籍会畅销。他是个老式的社会主义者,思维比较单一,他以前觉得宗教欠缺真实性,是一派胡言,根本不用理睬。我则看出有这个市场,绝对有这个市场——国教正处于一种骚乱状态里,看看《坦对上帝》,就是一位安静的主教写的一张安静的‘供应链管理’式宣传册子,一个全国性的畅销书,卖得多热闹!而且比起他身为伍尔维奇主教,他身上更极端的东西还有许多,我看他也更性感,就像性感字面上的意义所说的——性与宗教,不管在教会中还是在时下流行的青年文化中,都有讨论。另外,死亡神学等,都是很令人兴奋的话题。再就是圣灵恩赐,关于对圣灵恩赐的学习等,还有,我们道德解构的解体,这已经人所共知。克莉丝汀·基勒和普罗富莫,以及保守党当权派的所有麻烦问题,都乱作一团,我们曾经习以为常的看事情的方法让人心安理得,尽管我们已不再相信那些方法。现在,我们的‘不相信’有了疏通的途径,人们有了阅读的热情,人们想去读所有的内幕,人们想获取思辨的权利。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时期——道德动荡又重整、有意义的混乱、人们急于重获新知。”


帕罗特接着说:“我曾经打算做一个系列出版物,命名为《现代思维的试金石》或者什么的。我也挺喜欢‘明灯’这个词,但不能总是用它来指代一切事物,不然听起来就像是在为小学读者写书。再说,这个词本身也已经过时了,听起来像是拿破仑时代的用语,我们却一直倡导直白的有精神感召力的书写方式不是吗?‘火炬’怎么样?‘先锋’怎么样?”


“‘欲望之箭’怎么样?”休顺着他的话说,“又或者‘弹头’?”


“或者‘燃眉之急’?”弗雷德丽卡也建议了。


帕罗特思考着他们两人的提议。


“差不多了,”他说,“都不错。但《宗教学的燃眉之急》《精神病学的燃眉之急》《社会学的燃眉之急》,听上去似乎并不是太贴切。”


“《巫术学的燃眉之急》。”休多说了一句。


“别开这种玩笑,巫术是一个严肃的议题。许多人对巫术有探知欲。巫术崇拜,现在大为热门,尤其是古老信仰里的巫术。尽管我没有什么兴趣——我对基督教教义已经极其着迷了——但读者有兴趣。他们投书进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让人想象不到的热忱。”


他递给弗雷德丽卡一本书,封面上画着一个盘着腿的囚犯坐在一间贴满衬垫的囚室里,头上还戴着一顶纸做的尖顶呆瓜帽。


《语言是我们的紧身衣》(作者:埃尔维特·甘德)


弗雷德丽卡翻开这本书。每一页都是空白的。


“那就是个打样的样板书,”帕罗特说,“作者本人很喜欢这个小玩笑——你翻开他这本‘反语言’的大作,看到的竟然是一尘不染的空白的纸页。他是我发掘的另外一个作家。我发掘了霍利教士,我亲自发掘的他。我在一间圆形尖顶屋里听了他一场反精神学运动的演讲——特别有震撼力,他指出那些精神病院本身就是病态的、无效的,他说医生们给求诊的人戴上精神分裂症或精神病患者的标签,使得诊疗具体化起来,我们就以这些名字称呼他们,迫使他们进入疯人院。听了甘德的讲话后,我有了写信给甘德的想法。我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我是我兄长的守护人?》。你可能看过那本书,公众并不欣赏,评论却相当正面,而且销量很高。”


弗雷德丽卡观察起封面。埃尔维特·甘德是个像花园中摆放的小土地神一样的人,体形矮小,眼睛很深,细细长长的鼻子,嘴形弯曲,头发不多,晒得有点黑,可能这都是摄影效果。照片上的他穿着一件开领衬衫,看不到腰部以下,很明显地,他坐在一张高脚、椅背也很高、宝座一般的椅子上。封面上的宣传文案上写着:《我是我兄长的守护人?》是新一波知识运动的一部分,这波运动怀疑文明在形式上被压缩,并质疑压缩文明的这些“形式”,是不是来自我们语言的作用,尤其是印刷物上的文字更具“压缩性”。文案还引用了马歇尔·麦克卢汉[1]的话:


“一种集体的共性意识可能成为人类的先决条件。语言作为人类科技的延伸,具有分化和异化的能力,可能会是人类企图丈量天堂高度的巴别塔。此刻,计算机实践着把任何一种代码或语言转译为另一种代码或语言的功能。简而言之,计算机履行了科技能像五旬节一般,带来普遍理解和统一的效用。”


“埃尔维特·甘德,”封面上的文案总结道,“接受麦克卢汉的语言分化论,却质疑麦克卢汉对科技能为人类带来如‘五旬节’共性意识的夸大,或者从根本上对科技本身提出了质疑。埃尔维特·甘德,拥有对此类共性意识如何被重构和翻新的一些大胆观点。”


“好像挺有趣的。”弗雷德丽卡说。


“你一定得去听听他的演讲,”帕罗特催促说,“你会发现埃尔维特·甘德有个人魅力,我是说非常有自己的个人魅力。”


“个人魅力”似乎是他欣赏的一个词汇。


他从地上成堆的稿件里找出四份稿件,让弗雷德丽卡预读——这些都是小说稿件。其中一份,字与字隔着大间距,工整地打字完稿,另一份字打得较乱,稿纸的页缘都翻折成角,第三份是单行距碳字体打印的,最后一份则是手写的。打字工整那份是里士满·布莱的《银船远航记》,页缘翻卷起来的那份是鲍伯·格利的《疯狗与英国人》,碳字体的那份是玛戈·彻丽的《分离之物》,手写稿的那份是菲莉丝·K.普拉特的《日常食品》。普拉特的稿件里还夹着一封信,信上说:“非常抱歉,我必须将自己的手写稿寄给您。我的确拥有一台打字机,但目前打不出来比我的手写稿更清楚易读的字。我希望您仍然能够读懂它,并期待收到您的读后感。”


弗雷德丽卡许诺会给每份稿件写出简报。她和休一起回家时,休说:“你是否想过,那将会是多好的一件事,真的,如果能写出一部小说的话,弗雷德丽卡。”


她看起来很是震慑。


“我知道。但我没有任何想法。我从来没受过那种我得写出一部小说来的教育。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能写出小说来的人都不是英文文学系出身的?他们学的是哲学、古典学,或者历史……又或者是根本什么也没学过。只是这么想一想,就让我感到一种不安。我想我唯一能写的小说种类大概是敏感的剑桥学生之类的东西,因为那种学院生活,让我至今都能吓得倒退或鄙视不已……哦,不过,谈论书籍的乐趣却是不变的,但毕竟跟谈论房子、物件和财产的感受不同。”


她虽然一瘸一拐,却还是能走得很快。她的瘸行相当明显,所以休问她:“你的腿不疼吗?”


“疼,但就是看起来不会痊愈的样子。托马斯要带我去看他的医生。”


晚上,弗雷德丽卡坐在布卢姆茨伯里公寓的书桌前读着原稿,这也是让亚历山大写出《黄椅子》剧本的那张书桌。她在那儿阅读着。她和托马斯·普尔一起做了晚餐,然后,她、莉齐、利奥、西蒙和托马斯一起吃了厚片煎饼和水果沙拉(瓦尔特劳德没一起吃,因为她在上英文课)。利奥显得轻松多了,西蒙是个友善的孩子,已经把利奥当成了自己人。艾伦·梅尔维尔打电话过来给弗雷德丽卡,告诉她:明天帮她安排了塞缪尔·帕尔默艺术学院的一个面试。有两堂兼职课她可以应征:一堂课是玄学诗歌,另一堂课是19世纪小说。


弗雷德丽卡觉得为这些小说原稿写简报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


《银船远航记》(作者:里士满·布莱)


本书的情节——如果能勉强被归结为情节的话,围绕着一个由行为怪异的人和魔法生物组成的团体夺回他们原属地——伊莱德·杜拉朵尔的经历。伊莱德·杜拉朵尔被认为是这群人的先祖能永久栖居的地方,在那里,人们不用语言来交谈,他们可以用想法就实现物质世界的改变。但这群人现居的地点(波纳多)被一个暗黑魔兽(米尔坦)统治着,他们也被暗黑魔兽所奴役,暗黑魔兽将波纳多用毁损变形的磨坊(根据文中所述的建筑风格,应该是19世纪的磨坊)、高耸的烟囱、吊桥堡垒、火焰喷射器等建筑覆盖,这些能活动的建筑多由碾压技术所驱动。在这块工业废弃地的外围,是一片矮木林与黑河。那群被奴役的怪人和魔法生物被神秘的信息征召到一起,聚在一座满是尘埃和灰烬的小山冈上。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呢?作者给出了描述:破衣人、多毛人、棕人、傻子、“半人”(他另一半身体是羊身)、岩石精灵、青蛙——这只青蛙尽管在全书行进过程中,一直让人以为他是敌军的密使,但最后真相大白时,人们才知道青蛙是一个极有献身精神的英雄,因为青蛙在一块大门入口石头上的惨死,阻止了大门的关闭,使得这群起义分子能顺利进入伊莱德-杜拉朵尔。


要分辨这群起义者中的每个人并不容易,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说着一种高腔语言,并且对于用语言来陈述经历,他们显得并不在行,比如,文中有这样的记述:


“然后,这只青蛙被带往另一个空间,在那个空间里,青蛙的灵魂被在世界底端那些盘根错节的黑色根状物中运送着,就像一个失明者一般。青蛙的整个身体都能跟无法言语的一些灵力沟通,因此,青蛙基本上呈现出一种昏厥状态,因为它的身体在经历着极端的开悟。”


许多“探险”在书中一一展开。书中有一幕写得很不错:这队起义军在一片非空想的战场上——在一块混凝土质的高沼地上,与一群眼冒红光的黑狗进行搏斗;另一处不错的描写是:这群人终于找到银船停泊的港湾,并且登船,他们航向极地汪洋,被海面上漂着的大块浮冰所慰藉,进而冷静。但他们却遭到一只吊舱或者说一支漂移武装队,更具体一点说是一群凶恶独角鲸的攻击,敌人用强光和密集作战取得了上风,挥舞着他们镶着角状物的长矛。作者布莱先生可能是一个常常待在家中和一群无言生物相处的人,而不是经常和有思维的人类见面,或者喜欢一些“半人类”,还有青蛙等。全书中只有一点点,或者说几乎没有性描述的成分。所有的女性人物(或者说雌性生灵)都是伊莱德-杜拉朵尔的居住者或访客,她们都是高大的银色生物,系着美丽的皮带,而且动不动就高举双臂,这点很有趣,让我想起《恋爱中的女人》中的厄休拉和古德伦在湖边所做的达尔克罗兹动作。但是,没有任何事件发生在这群女性人物身上。每种威胁,甚至是在冰山上的最大冰块上发生的那场大激战,最后都消解成一次无可言喻的视觉奇景,然后引发这些主要角色发表一连串狂想式的感叹。这些感叹几乎可以,但不是完全可以,被当作一段段无意义的空白呓语,对于一般人的内耳来说,听起来应该是挺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