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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艺术美创造的实践性

以上我们说明了目的性、中介及其包含并高于理论这三种实践的基本性质。艺术美与实践的关系,实质上正表现在艺术美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这三种性质。因此,在黑格尔那里,艺术美的创造乃是实践的一种形式,而且还具有一般实践所不具有的特殊价值。


黑格尔指出:“就它的形式方面来说,艺术的普遍而绝对的需要是由于人是一种能思考的意识,这就是说,他由自己而且为自己造成自己是什么,和一切是什么。”注277黑格尔这里所说的人“由自己而且为自己造成自己是什么,和一切是什么”,可以看作是他的人本主义实践观的一个纲,而不仅指艺术这一种实践形式。毋宁说,他正是站在这种人本主义实践观的高度来剖析艺术创造的实践性质和意义。同时,黑格尔也正是站在这个高度,揭示出实践乃是艺术和人类一切才智的真正来源。他指出:“当他一方面把凡是存在的东西在内心里化成‘为他自己的’(自己可以认识的),另一方面也把这‘自为的存在’实现于外在世界,因而就在这种自我复现中,把存在于自己内心世界里的东西,为自己也为旁人,化成观照和认识的对象时,他就满足了上述那种心灵自由的需要(指实践的目的之实现——引者)。这就是人的自由理性,它就是艺术以及一切行为和知识的根本和必然的起源。”注278黑格尔是个唯心主义者,他要让唯心主义之纲覆盖一切,既然他把一切存在的本质都看作精神,那么,他在这里把实践过程最终歪曲地归结为“自由理性”,是合乎他的逻辑的。


那么,具体地说,艺术创造这种实践形式有哪些特点?黑格尔是在比较中回答这个问题的。黑格尔所说的人“为自己造成自己是什么,和一切是什么”,其实质就是指人类创造“第二自然”的活动,也就是改变包括人本身在内的整个世界,以满足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艺术美这种创造,正是人类满足自己精神需要的一种实践形式。同物质产品的创造相比,黑格尔认为,艺术美的创造具有更高的地位和价值。即使同是满足精神需要的创造,黑格尔认为艺术美的创造也有其特殊的地位和价值。


黑格尔认为,物质产品的创造不过是让对象满足自己的实际用途,创造它们,就是为了将其吃掉、消耗、毁灭,例如食物等等消费品的生产就是如此。关于精神产品的创造,例如探求知识,这是人类为了征服世界和发展自己所必需的,但其性质也不同于艺术美的创造。这一种创造虽说并不毁灭对象,而只是认识它们的普遍性,“找出它们的本质和规律,理解它们的概念”注279。不过,在这种创造的结果里我们所看到的只有一系列概念。因此,在上述两种实践结果中,前者得到的是可以实用(包括吃掉、消耗和毁灭)的具体感性存在物,后者得到的则是普遍的思想和概念。


艺术美的创造,与上述两种实践相比,既有相似之处,又有质的区别。黑格尔指出:“因为心灵在艺术作品中的感性事物之中所要寻求的既不是物体的具体物质,即欲望所要求的那种经验性的内充实而外有体积的有机体,也不是普遍性的纯然观念性的思想,而是感性事物现形的显现(外形),这显现虽仍是感性的,却不应还是单纯的物质。因此,艺术作品中的感性事物,比起自然物的直接存在是被提升了一层,成为纯粹的显现(外形);艺术作品所处的地位是介乎直接的感性事物与观念性思想之间的。它还不是纯粹的思想,但是尽管它还是感性的,它却不复是单纯的物质存在,像石头、植物和有机生命那样。艺术作品中的感性事物本身就同时是一种观念性的东西,但是它又不像思想的那种观念性,因为它还作为外在事物而呈现出来。”注280在这里,黑格尔从感性与理性关系上说明了艺术创造的特点。可以说,艺术美的创造兼有生产一般物质产品和探索知识这两种创造的特点。但是,在总体上,无论就其创造过程还是取得的结果,又完全不同于上述两种创造。艺术品诚然包含意蕴即普遍性的思想,但又不把这种思想表现为概念,而只是它的“感性显现”。另一方面,艺术品诚然也是感性存在物,具有物质外形的特征,但它又不像一般物质产品可以实用,而只是提供给人们观照和欣赏。


此外,从实践的目的性上看,毫无疑问,上述三种创造“第二自然”的实践都是人类追求自由的表现。但是,黑格尔认为,在获得自由的程度上,以艺术美的创造为最高。因为,在第一种创造之中,人们还没有摆脱物欲的束缚,不可能达到真正的自由。他写道:“但是同时主体(人)自己既然被欲望的一些个别窄狭的庸俗的兴趣所束缚,他本身也不是自由的,因为他不是根据他的意志中本质应有的普遍性和理性来决定自己的欲望。其次,就他对外在世界的关系来看,他也是不自由的,因为欲望基本上是被事物决定的,与事物发生关系的。”注281黑格尔这里明显地表现出贬低物质和夸大精神的唯心主义偏见。但是,仔细分析起来也不尽然。因为,不用说在黑格尔的时代,就是在当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物欲束缚也远未在世界上消除。所以,黑格尔所讲的这种不自由确实是存在的。黑格尔的偏见或错误在于,他以为超脱物质、逃到精神中去,就能获得自由。他的这种幻想,颇有点阿Q精神胜利法的味道。


在第二种创造里,人们以普遍的思想和概念的形式,获得了关于事物的本质规律的知识。这当然是一种把握客观必然性的自由,黑格尔对此作了充分的肯定。他指出:“无知者是不自由的,因为和他对立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是他所要依靠的在上在外的东西,他还没有把这个陌生的世界变成他自己所使用的,他住在这个世界里不是像住在自己家里那样。好奇心的推动,知识的吸引,从最低级的一直到最高级的哲学见识,都只是发源于一种希求,就是要把上述不自由的情形消除掉,使世界成为人可以用观念和思考来掌握的东西。”注282这同我们前面指出的实践本身包含理论并高于理论是完全一致的。此外,黑格尔认为,艺术美的创造之高,还在于它最早还是宗教、伦理产生的媒介,从而它本身也充满这方面的内容。例如,在西方的传统中,伦理道德的事务一直在宗教的管辖之下。但黑格尔认为,古希腊最早的宗教,却是由艺术家们创造的。他指出:“例如古希腊艺术就是希腊人想象神和认识真理的最高形式。所以诗人和艺术家们对于古希腊人来说,就是他们的神的创造者,也就是说,艺术家们替希腊民族建立了关于神的事迹、生活和影响的明确观念,因此也就替他们建立了明确的宗教内容。”注283由此可见,艺术美的创造这种实践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和价值,就在于只有它具有真、善、美统一这种品格。在我国学术界中,有的同志预言,在人类的未来,美学将要成为科学宝塔的尖顶。黑格尔的上述思想,也许可以作为这种预言的一种理论根据吧。


应当说,在黑格尔揭示的实践的三种基本性质中,实践的中介性质最为重要。因为,实践的目的性及其包含并高于理论这两种性质,也都体现于中介之中。所谓实践的中介,就是作为手段(工具)使主体与客体达到统一,使人获得越来越多的自由。换句话说,这种自由是人类通过体现自己的目的和理论的手段(工具),在改变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中赢得的。那么,应当如何理解艺术美的创造这种实践的中介性质?它在这方面是否也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价值?黑格尔的答复是肯定的。


黑格尔一开始就把艺术美的创造放在一般实践之中来谈它的中介性质的。也就是说,在黑格尔看来,艺术美的创造与其他实践一样具有中介性质。黑格尔写道:“人还通过实践的活动来达到为自己(认识自己),因为人有一种冲动,要在直接呈现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之中实现他自己,而且就在这实践过程中认识他自己。人通过改变外在事物来达到这个目的,在这些外在事物上面刻下他自己内心生活的烙印,而且发现他自己的性格在这些外在事物中复现了。人这样做,目的在于要以自由人的身份,去消除外在世界的那种顽强的疏远性,在事物的形状中他欣赏的只是他自己的外在现实。”注284黑格尔这段极其重要的话,讲了实践所包括的三个环节。其一,人类要借助实践把自己实现于外物,例如制造一把刀去砍柴,写一首诗抒发自己的情怀,设计和建造一幢别墅以消夏等等,来认识自己的本质。其二,这种目的的实现必须通过改变外物,如上述的刀、诗、别墅等等,都是改变外物而创造的“第二自然”,而非自然之所赐。其三,这种改变外物的结果,就克服了(经过斗争)外部世界与人类之间那种“顽强的疏远性”。这是因为,所谓改变外物,就是在外物上刻下了人类生活的印迹,体现了人的旨趣和性格,所以人类才能在这种外物中发现和认识自己,赢得自由。


可以看到,上述环节中的第二个环节即“改变外物”,所指的就是实践的中介性质。“改变外物”又包含两层含义:其一,根据目的和理论,利用外物制造手段(工具);其二,利用手段(工具),通过改变客观世界(包括人本身)以实现目的和理论,获得自由。从一般所理解的物质生产实践看,艺术美的创造似乎很难与此挂上钩。但实际上,艺术美的创造不仅具有这种中介性质,而且同样具有它的特殊价值。


大家知道,艺术开始于摹仿,成熟于独创。所有的艺术杰作都是黑格尔所称的“这一个”,绝不雷同。这不仅在各个时代的大艺术家之间是如此,就是对于同一个艺术家而言,他的不同时期的作品也是各不相同的。其原因就在于,艺术美的创造的主要特点就是它的独创性。而所谓独创性,也就是“改变外物”这种特性。并且必须说,比起其他形式的实践,艺术美的创造这种实践,在“改变外物”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方面,尤为突出。这方面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例如在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艺术品中,中国敦煌壁画中的“飞天”,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绘画和雕塑中的天使、天神等等,这些艺术珍品在改变外物的独创性方面,至今仍然使人们惊叹不已。同样,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中也无不充满着这种改变外物的独创性。以米开朗琪罗的杰作——在佛罗伦萨城的梅提契墓上的四个雕像为例,如丹纳所指出的,“在两个男人身上,尤其在一个睡着,一个正在醒来的女人身上,各部分的比例毫无问题与真人的比例不同。便是在意大利也找不到那样的人物”。米开朗琪罗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改变?在丹纳看来,只有这种改变,才能把伟大艺术家对社会深刻感受所形成的性格在这个艺术杰作中充分体现出来。这个看法是很有见地的。当时社会的大动荡,到处充满欺诈与压迫、专制与不义,自由和民主都备受摧残,连身家性命也受到严重威胁。米开朗琪罗创作的这种塑像,正是对这种现实的控诉和抗议,充满着深沉的巨大的艺术感染力。甚至塑像座子上刻的一段话也加深了这种艺术力量。这段耐人寻味的话是:“只要世上还有苦难和羞辱,睡眠是甜蜜的,要能成为顽石,那就更好。一无所见,一无所感,便是我的福气!因此别惊醒我。呵!说话轻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