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在八九十年代之交,王安忆又写下了《逐鹿中街》、《神圣祭坛》和《弟兄们》等作品,相比“三恋”,它们在对女性世界的探求方面更加自觉,分别写出了不同精神类型的妇女,《逐鹿中街》中的陈传青所持守的是一种“奴隶的妻性”,她以跟踪窥探的低下方式和奴隶般的恐惧与顺从维系着与丈夫的关系,用自己的全部努力造就了自己屈辱的位置。《神圣祭坛》中的战卡佳则是一个有着丰富精神世界的女性,她在心智上足以与男性匹敌,但却只满足于做一个男性声音的倾听者,一个“精神的妻子”,且是一个有妇之夫的精神与才华的欣赏者,她将肉体与精神隔绝开来,虽则避开了男女间一种古老的悲剧,但在精神上仍然没有逃脱只作为男性(诗人项五一,她的精神恋人)“朝圣途中的风景”的命运。另一篇《弟兄们》意在探讨女性内部的情感关系,但由于女性话语与文化的天然缺失,她们却只能模仿男性的友情模式,本来她们试图通过建立这种性别同盟以抵抗男性主义的压迫和改造,但当她们一进入各为人妻的角色中时,这种同盟便迅速瓦解掉了,这也充分揭示了在男权传统中女性自我缺少真正的文化内涵与防护界线的事实。
除了残雪与王安忆,张辛欣、铁凝、陆星儿、霍达等女作家的作用也不应忽视。张辛欣的《我在哪儿错过了你》和《在同一条地平线上》都以鲜明的女性自觉探讨了不平等的两性传统中女性的命运及其抗争的意义。铁凝的《麦秸垛》被认为是“她正式涉足女性文学的一部著名作品”(39),它深刻地探讨了传统农业社会中妇女的自我意识结构,及其这一沉重的传统在当代妇女身上不可抗拒的宿命式的延伸。大芝娘在被负义的男人抛弃之后,非但无有怨恨,反而执意要与他生个孩子,以作为她独自生活的某种理由与合法保护,逢到灾年还要设法接济另外娶妻生子的男人一家。当她的女儿大芝不幸夭折以后,她又把母爱倾注到孤立无援的女知青沈小凤身上,然而不幸的是她的命运却也象征式地在这个知青身上再一次延伸。沈小凤苦苦地爱着并不喜欢她的陆野明,自愿委身于他,并像大芝娘一样求他让自己生孩子。这种重复的命运与悲剧的延伸强烈地警示着人们,女性深受男权压迫的事实,女性尚未在心理和人格的意义上完成自我解放的状况,并未因社会政治的改变而得到消除。铁凝的女性意识显然是自觉而强烈的,具有谱系感和文化心理深度的。不唯《麦秸垛》,她的《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等也都透着鲜明的女性气息。除她们之外,陆星儿的《今天没有太阳》、《一个和一个》,霍达的《红尘》等都对当代妇女的命运作了深入而多面的思考与揭示,男权传统,依然是设定她们悲剧宿命的沉重樊篱。
总体上看,80年代的女性写作基本上完成了女性意识从一般社会意识、主流话语和启蒙宏伟主题叙事中的分离。它写作的主题基点,基本上是女性与男权世界的关系,她们被压迫的事实,她们各种方式的抗争与牺牲。女性意识的自觉使这些作品具备了鲜明的哀怨式的抒情和苍凉幽深的风格。但囿于各种局限,女性写作还未真正实现叙事和话语的自觉,对女性内部世界、尤其是“无意识世界”的探索尚未深入。因此,更具本体和自足意味的女性写作的景观,还要数9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