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莉·塔勒,”我快乐地对接待我的女士说,“我和拉克里茨女士有个会见。”
那位女士疑惑地眯了眯眼。“和拉克里茨女士?”她问。
“对。”我说。我把手放在我的接待台上,手感好极了。
在前台女士打电话给拉克里茨并有礼貌地让我等待的空当,我在玻璃陈列柜里寻找我写的诺利那小说。那里只摆着《妖魔猎人加利·培顿》和《魔鬼新娘麦琪》,此外都是数不胜数的、以丑陋的牛仔和仙人掌作为封面的西部小说。
这是谁的杰作?可能那些被电视台里尘土飞扬的西部感染的人。
一个穿条纹衫、戴眼镜的年长的短发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我马上意识到,她肯定就是拉克里茨。我想象中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她匆匆扫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转向空空的走廊。
“塔勒女士已经走了?”她问接待员。
“她还站在那里呢。”接待员说。
拉克里茨惊异地注视着我。
“您好,”我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您。”
拉克里茨迟疑着和我握了握手。“歌莉不来了吗?”
我想让自己笑一下,谁知却是一声轻咳。“您——是不是在等别的什么人?”
“哎呀,”拉克里茨眯起双眼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您多大了?天哪!”
“三十岁。”我说,略带些酸涩的味道。这个数字总是让我难以启齿。她为何想知道我的年龄?是不是我看起来很老?或者我不应该穿这件黑色毛衣,即使它来自克什米尔,而且是我衣柜里唯一一件高雅并容易搭配的衣服。
“三十岁,”拉克里茨重复道,“这就是说,当您刚开始为这里工作时,您还是个半大孩子。”
“已经成年了。”我说。
拉克里茨再次打量了我一番,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一直认为,您应该跟我的年纪差不多。”
“还从来没有人问起过我的年龄。”我说。他们问过我的社会保障号码、纳税号码和账户号码,但是没有问过年龄。拉克里茨是不是以我的声音来判断的?那个多年来一直和她在电话里交流的我的声音,难道听起来像来自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我有些愠怒。很可能是我的名字给了人们这种感觉。我可以打任何赌,在我这一代,我是唯一一个叫歌莉的。谢谢你,妈妈!
“您要是早知道我的年龄,计划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亲爱的孩子,”拉克里茨说,“要是我知道您如此年轻,我会鼓励您去找一个像样点的工……”她停下来瞥了一眼对面的接待员,“您请,我们这边走。”她挽住我的手臂,“先去我办公室,然后十一点和阿德里安会面。”
“税务稽查?”我轻声问道。
“当然不是,”拉克里茨咯咯笑着说,“阿德里安是新来的主编。我真是急着想见见这个人。他认为您退休前是护士,他要把一个坏消息传达给您。”
“什么样的坏消息?”我警觉地问,“为什么是护士?”
“我们很多作者以前都是护士,这对医生小说的创作特别有帮助。”拉克里茨又瞅了一眼对面的接待员并将我领到电梯口。当门在身后关闭后,她接着说:“出版社里有几个变动,必须通知您。这就是我请您来的原因。”
“还是不要吧。”我嘟囔道。
但是拉克里茨并没有停下来。“也许您看过报纸,在廉价小说系列方面颇为成功的曙光出版社已经被一个巨大的出版集团,劳罗思,吞并了。”
“哦,是不是出版考利那系列的那个?”我问,并抽了抽鼻子。
“正是,”拉克里茨说,“劳罗思收购了曙光,完完全全。”
“这好像不是件好事。”我说。
“本来就不是件好事。”拉克里茨说。电梯门开了,我们来到三楼。“我不想再兜圈子了:除了那奈特外,其他小说系列都停止出版了。”
“但是我觉得,这些书的销路很不错啊。”我说。
“确实不错,”拉克里茨说,“可是劳罗思有自己的小说系列,他们不想和我们形成竞争。他们非常希望所有诺利那小说系列的读者将来都转到考利那系列下,同时以山林沃夫岗系列取代伏思淘思-弗里德里希山恩系列。我对这项提案是否可行,深表怀疑。”
“那‘帕克诊所医生奥尔森’系列呢?”
“也要停止,”拉克里茨说,“虽然我们‘帕克诊所’的销售量比他们‘救护车医生马丁’要好得多,”她气呼呼地说,“而我们的恐怖和动作小说系列得以继续出版下去。本来我们的故土小说主编下个月要开始筹备吸血鬼系列,但她昨天请了病假,病因是神经崩溃。她丈夫说她发病时正在切大蒜,准备晚餐。”
刹那间我也有一种神经崩溃的感觉。我的双腿绵软无力,以致不能挪步。拉克里茨把我推进一间有许多绿色植物的明亮的办公室,并拿过来一把椅子给我。
“我知道,这些消息的确令人震惊,”她说,“但是我们肯定会找出一个解决办法的。您还很年轻。现在我们先喝一杯香槟来镇定一下,也为我们终于认识了对方。”砰的一声,她打开了香槟,倒进两个杯子里。
“为了更好的日子,”她说,“我们同舟共济,唇亡齿寒啊。”
“如此看来,税务稽查要比这个好得多。”我说,并喝了一小口香槟,“我难道不能为救护车司机系列或考利那系列写点什么吗?我很不错的!”
“是的,您真的很好,”她说,“问题是劳罗思集团这方面的作者已经足够了。您当然可以转入另一系列的创作,但是如果以此为生的话……您究竟在哪里工作,歌莉?我从来没有问过您。”
“我是作家。”我说。
“对,但是您学过什么?我的意思是在您开始写作之前,您以何为生?”
“除了写作,我从来没有其他收入。”我说。
“明白了。”拉克里茨说着又替我斟满香槟,我像喝水一样将之一饮而尽,“您那时才二十岁。现在我们总会找出一个解决办法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一道门关上了,不知何时就会有另一道门打开……”
“我也可以为那奈特色情小说写作,”我说,“我或许只需要进行一些调查研究,也许在网上。”
“可惜那奈特的作者已经供过于求了,”拉克里茨说,“显而易见他们都想以自己的经验进行创作。因此,有时候结局真是出人意料,甚至……”
“但是我需要这份工作!”我冲着她喊道,“我爱写作!您知道,我刚才已经告诉您,我……没有这份工作我感到自己彻底被抛弃了。”
拉克里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说:“我希望您能得到一份更保险、收入更丰厚的工作。所幸您还年轻,还可以从头再来。”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做别的!另外,您自己也说过我很不错。写作是我真正的使命。”
“毋庸置疑,您的确非常棒。我那位罹患神经崩溃症的同事在工作方面也特别出色,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要赚钱买面包,不是吗?或者您可以在一段时间里把写作当成一种爱好。”
“作为爱好……”我沮丧地仰倒在椅子上。
“您再喝一口吧。”拉克里茨同情地说。她再一次为我斟满,然后将她自己那杯一饮而尽。我也一样。“自从我们得知很多人将失去他们的工作以来,大家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我现在就已经知道,如果我患神经崩溃症的同事回不来的话,他们会强迫我去搞那个新的吸血鬼系列。新领导非常希望我们中的一些人自愿辞职,却偏偏没有人帮他这个忙。反正我再有三年就可以退休了,总能想办法挨过去的。”
“我还有三十五年啊。”我说。
“您这边会有个解决办法的。”拉克里茨把剩下的最后一点香槟倒在我杯子里,走到冰箱那儿,打算去取一瓶新的。
“当然。”我喃喃自语道,这个我早就知道,“我必须开始以积极乐观的态度思考。”
亲爱的查莉:
我刚刚算了一下,从我母亲第一次对我说你不是一个好的交往对象,到今天正好二十三年。
她是对的:你用巧克力把我填饱,你诱导我抽了第一支烟,还帮我增加了啃指甲的毛病。通过你我学会了与酒、奇异胸罩、脏话和染发为友。我第一次因旷课被抓,也是和你一起。
我的家人至今都称呼你为“可怕的夏洛特”。“这个可怕的夏洛特在肚脐眼上戴了个环,但这远远不能说明它也同样适合你。”其实和我挺相配的,就是我那里丑陋的炎症让它看上去逊色不少。什么防锈消毒产品,全是胡扯!“就因为这个可怕的夏洛特中断了学业,你也非要这么做吗?”在我们的人生道路上确实出现过几个颇为相似的经历。“真不能相信,这个可怕的夏洛特抢走了你的男友而始终是你的好朋友。”我的母亲就是不承认是我将乌尔里希赶出去的事实,就像我不太相信现在的乌尔里希居然将成双的袜子塞进洗衣机并在衣柜里挂上芬芳草一样。
实际上,没有这个可怕的夏洛特,我的人生将会更糟,如同它本来的那样。你是第一个使我认识到棕色——还有红色、蓝色和紫色——头发和金黄色头发价值同等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家长和老师不一定永远正确的人。当我母亲试图替我和克劳斯穿针引线时,你站在了我这一边。你到今天都是唯一一个尊重我的工作而且在我每部小说出版后迅速到报刊亭购买的人。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带给我那么多快乐。
如果你生个女孩,希望她也有个“可怕的夏洛特”这样的朋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深表我无尽的感激与爱。
你的歌莉
又及:你真不应该为了所谓的歌唱生涯而放弃学业。尽管你酷爱唱歌,但你其实一点都不会唱,只是迄今为止一直没人敢告诉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就去问乌尔里希好了,他非常爱你,可是他经常对我说:“宁可不用麻醉剂做牙根手术,也不要听查莉唱《彩虹之上》。”所以也千万不要有在我的葬礼上唱《万福马利亚》之类歌曲的念头。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人们因此在我的坟墓前大笑。
再及:我所有的耳环和你喜欢的那个带有玫瑰图案的枕头就交给你了。床上还有一盒全新的“印度之夏”染发膏,应该和你很相配。还有,不用担心,你会是一位出色的母亲。
[1]拉克里茨是加布里拉·克里茨的谑称,意思是甘草,这是一种德语式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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