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则嫁给费迪南德·弗来海尔·冯·法尔肯海恩,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样。
“换成我是不会去的,”露露说,“她们都有好先生、好孩子、好工作,靓车豪宅,还有度假远游以及博士学位作为炫耀的资本。在那里你会感到很不好受的,而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谢谢你的提示。”我说。
“你高中毕业后胖了一些。”提娜说。
“两公斤。”我说。我想最多也就五公斤。
“她看起来面色苍白。”父亲又说道。我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这里居然真的有人会发现我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个没人会看出来,”母亲说,“所有的人都还是单身,最主要的是这些男人也刚好到了结婚年龄。提露——歌莉你可以说自己是编辑或者书商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问,“我认为我的工作并没有让我蒙羞。如果我那样做了,反而会让许多人不齿。”
“她在哪里工作?”帕特里克问露露。
“我是作——”
露露打断我的话说:“她是写低俗小说的,比如什么蹩脚感伤、哭哭啼啼的爱情故事之类的,都是些廉价小册子。”
帕特里克说:“我奶奶就曾经很喜欢读这类东西。不过,靠写这个可以生活吗?”
“当然,”我说,“一般情况下——”
“弊大于利。”父亲插话说。
“我有自己的生活来源,”我说,反正也只剩下三天了,“而且——”
“但是没有养老保险,又没有个丈夫给你填这个缺口。”父亲又打断我。我只不过想告诉那个愚蠢的帕特里克,也有很多年轻女性喜欢我的小说。“而你今年都已经三十岁了!”
为什么人们总是跟这个数字过不去呢?
“三十岁还不老,”露露说,“我和帕特里克第一次见面时也都三十二岁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我至今都没问过她,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通过dating-cafe.de,因为当我跟露露提起这个交友网站时,她不屑一顾地说:
“那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虚拟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那么,“棒槌硬当当31”该是位很实际的人物了。
父亲对露露说:“你在教育系统工作,有最丰厚的养老金。你有等的资本,可以过一阵子再结婚。”
“还有,你是金发,”母亲说,“就凭提露丽那头发,而且还整天蹲在房间里写呀写呀的,她能认识谁呢?”
“妈妈,我……”
“她无论如何都该参加同学聚会,这是个好机会,去看看那些男人现在都过得怎么样,”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否则的话,她就只能去报纸上征友。”
提娜说:“其实她早就开始这么做了。”她和弗兰克是在超市认识的。
“什么?!”母亲像受了惊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我的女儿登出了征友启事!哎呀,在阿丽克萨的银婚纪念日你怎么谈论这件事啊?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用担心。”我说。我不去参加同学聚会,同样也不会出现在姨妈阿丽克萨银婚纪念日的宴会上。
幸好此刻西所拉打翻了她的苹果汁,我们的谈话也就此打住。哈巴库克的裤脚被果汁弄湿了,他发出一声类似被谋杀的尖叫,直到母亲端上餐后甜点,他才停住了哭闹。
午餐过后,所有人都道别离去,只有我必须继续待在这里,等着带走剩下的饭菜。
母亲把那个叫作克拉利萨的碗递给我。“还有,哪天顺便帮我把这个放在药店。”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鞋盒子放在上面。
“鞋?放在药店?”
“胡说,”母亲说,“这是些过期的药。你父亲不让我丢在垃圾桶里,他说药店回收这种药,好送给第三世界的穷人们。你果真登了个征婚启事?”
“没有,我只不过回复了一个而已。”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鞋盒的盖子,“第三世界肯定不会要这些滴鼻液,有效期至二〇〇四年七月。”
“还有别的东西呢,”母亲说,“相马不能只看它的嘴。药店会乐意接收的。”她叹了一口气又说,“真没想到我的女儿会去回复一个征友启事。你一直是最让我操心的孩子。”
我又拿出另一盒。“啊,还有安眠药。”这次我确实有些惊讶。这应该不是一个偶然。我的脉搏开始加快。
“安眠药是去年圣诞节期间让大夫开的,”母亲说,“本来是给你父亲的,可是当他终于可以入睡时,我又开始失眠了,也时不时地在服用。”她回想着。
“包装还没打开过呢。”我说。我的双手有些颤抖,但母亲没有注意到。
“当然了,”她郑重地说,“你知不知道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有多大?人们会很快对它产生依赖。我永远不会服用它们,你父亲也不会。”
“那你们为什么找大夫开了药方?”我问。
“你说什么?”母亲反问道,“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根本不能入睡,已经好几年了!工作、孩子、养老金……我们的家庭现状糟透了。睡眠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轻视。”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服用这种药吗?”我说。天哪!盒子里有几十种药品,包装全部完好。
“我们不能总是依赖药物,”母亲说,“如果必需的话,就用那种又古老又好用的缬草吧,我发誓还能搞到。”
“可是……”我说。
“你为什么每句话都离不开‘可是’?”母亲问,“你从小就是这样,也不只是为了发表异议。这也是你找不到男人的原因。你能不能做点实事,把药品放回药店?”
我实在不想再和她争论下去了。“行啊,”我说,“可是我觉得第三世界的国家不会对安眠药感兴趣的。”
“又一个‘可是’!”母亲叹道。送我走出房门时,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希望你能够以积极一点的方式思考问题。”她用手抚弄着我的头发说,“在姨妈阿丽克萨的银婚纪念日到来之前,你去做一下头发,好吗?看上去会很漂亮的。再见吧,提丽露,宝贝儿。”
“再见,歌莉。”父亲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
“那我可不敢保证。”我嘟囔着。母亲在我身后已经关上了房门。
我把鞋盒带回家。这里没有人阻止我把它扔进垃圾箱,我甚至不会感到有何不妥。那些滴鼻液和安眠药会在垃圾场制造放射性污染吗?
是的,我根本就没打算处理这些药品。它们是最近几天一直困扰着我的所有问题的答案。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让我得到了鞋盒子里的东西,在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
这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件事,二者之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我那时想买一个笔记本电脑。碰巧有一天在跳蚤市场看见一本托马斯·曼亲手签名的《布登勃洛克家族》,才卖五十欧分。卖主说:“这种字体没人能读懂,所以无人问津。”
我对托马斯·曼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而且这种套叠长句再冠以聚特林书写体也不适合我的口味。只要不是必需,我是不会去读的。就这样我把它放在易趣上拍卖,最后被一位汉堡的古董商以两千五百欧元的价格买走。于是买笔记本也就不成问题了。
通常我是不会如此幸运的,事实上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一盒一盒地仔细检查,最后发现竟然有十三盒原封未动的安眠药!我把它们堆在餐桌上,一遍一遍地将它们摆放成不同的队列。我的目光简直无法从它们身上移开。它们都有着漂亮的名字,比如诺克它米德、瑞美司坦、罗辉波诺儿和雷多米。有几盒竟然还没过期。
药片太多,难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在先吞下的药片发生作用之前,怎样将所有剩下的吞掉。我是这样打算的:快速进餐对我从来不是问题,或者可以这样说,“快速进餐”是我的一项特异技能。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些药片,感觉到一丝凉意将我穿透。
在此之前的几天里,我将各种可能采用的告别方式都在大脑中过了一遍,发现大多不适合我,因为它们的实施需要一定的逻辑性和技术性,而这正是我缺乏的。至于割腕就更不在考虑之列,因为我怕血,而且割腕对初学者来说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安眠药我还是可以对付的。那就像一场小孩子的游戏。
亲爱的妈妈:
非常感谢你精心分类和收藏的安眠药,这真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准备工作。
不错,如你所言,我们不能总是依赖药物。但是将它们白白浪费掉,又是多么可惜!这些药刚好够一个人吃。
好了,不开玩笑了。请原谅我利用了你的药片以及遗留给你的麻烦,但是在你开始生气之前,请试着以另外一种方式思考:我的所作所为将为你省去未来岁月里无穷无尽的烦恼。
迄今为止,我带给你的只有灰心和失望,对此我致以诚挚的歉意。在我甫降人世之际,你已经意识到我是歌莉,而不是歌达;而且,我有着褐色的头发,而不是你希望的金黄色。在姨妈阿丽克萨的婚礼上,只有金发女孩,例如我的姐姐和表姐妹们,被允许发放鲜花,而我不行,请相信这带给我的伤害绝对不亚于你的。整个婚礼仪式中我都独自坐在一旁。好吧,或许我不应该把外公的鞋带和狗的项圈绑在一起,可我怎么可能想得到这条德国小猎犬会有如此神力,以至于将桌布上外公的蛋糕和外婆昂贵的瓷器打坏呢?
对拒绝与克劳斯·考勒一起参加毕业舞会一事,我也请求你的谅解——虽然他是你好朋友阿娜玛丽的儿子,而且你也向我保证,痤疮、汗臭和他令人生厌的装腔作势都是青春期的症状,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自行消失。直到现在,你没有一天不在我面前诉说他相貌有多俊美、事业有多成功以及他与那个取代我的位置和他一起参加毕业舞会的哈娜·考思洛夫斯基如何相亲相爱。
相信我,的确有过一些日子,对他的拒绝也曾令我心生悔意。可是十五岁的我如何会知晓,等我到了三十岁时也许会为得到像克劳斯这样的人而欣喜。若是这样,我肯定那时就已经开始收集安眠药了。
你的歌莉
又及:即使我没有成为教师,你也没有理由对朋友和亲戚刻意隐瞒我的职业,更何况我有自己的收入。我刚刚给大家寄出了十四封信,是我的作品《嫌疑之下的夜班护士克劳蒂亚》。因为它的缘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别人问起我的工作,你常常告诉他们“我们的小女儿有一间小小的写作室”。
再及:维罗纳和威尼斯属于意大利,委内瑞拉则是南美洲北部的一个国家。但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为便于查证,我上学时用的地图就送给你好了。
[1]考次略飞尔,意为令人作呕的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