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并没有要我还钱。我们正计划结婚,等结了婚,她的钱反正也都是我的了。所以,我恐怕您的推论站不住脚。”
“啊,没错,她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最亲爱的你……’她是这么称呼你的,对吗?”
“正是。”
“不,马许先生。事实不是这样。我不认为詹姆斯小姐和你有私情——绝不是这种关系。我认为是你故意编造了这样的故事,以借此达成你真正的目的。”
说完这些,庞德转头看向萨曼莎·柯林斯。
“我在教堂遇到你时,你曾说最近继承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而你的哥哥却没有份。”
“是的。”萨曼莎对于忽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感到十分不适。
“你不希望让哥哥知道这件事。”
“呃……”
“我们去教会小屋拜访两位时,柯林斯先生曾嘱托我不要提到你们当天要去伦敦。”庞德提醒道,然后看着医生说,“我猜你们去伦敦和这笔遗产有关吧?”
“是的。”柯林斯医生承认,“正是如此。”
“后来,当高级警督逮捕你的内兄时,他说的一番话让我很感兴趣。他说:‘我相信伦纳德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我当时就意识到,这句话其实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给你的警告。”
医生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不太明白。”
“而在教堂的时候,柯林斯夫人跟我说,你忽然毫无来由地改变了主意,极力劝说她把遗产分一部分给自己的哥哥。”
“我只是故意唱反调,魔鬼代言人。”
“就是不知此事当中谁是魔鬼?”庞德笑了笑,“阿尔吉侬·马许是不是恐吓你了?”见柯林斯医生不语,他便接着说,“让我们想象这样一种可能:和梅丽莎·詹姆斯有私情的并不是阿尔吉侬,而是医生你。而阿尔吉侬不知从何处发现了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詹姆斯小姐自己告诉他的,他知道一旦被你的妻子知晓此事,会有什么后果。这一点我也见识过了。在教堂里,柯林斯夫人说通奸是原罪,还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她的哥哥了。要是被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竟和一个已婚女人卷入不伦之恋——任谁都能想象到后果。”
“没有这回事。”柯林斯医生坚定地说。
“可还真有这么回事,柯林斯医生。这也是你杀害她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您搞错了,庞德先生!”萨曼莎·柯林斯惊恐又难以置信地瞪着庞德,却不自觉地松开了握着丈夫的手,“伦纳德那天去她家,只是因为她打电话说需要帮助。”
“你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柯林斯夫人。”
“我没有听见全部内容,是的,可我确实听见有人求助,并认得出那是她的声音。”
“那么,是什么事让梅丽莎如此难过呢?”庞德转过头继续问柯林斯医生。
“我说过——”
“你撒谎了!”庞德缓缓走到墙上的时间表前,“这十个关键时间节点也是谎言。让我们一起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再推敲一遍。”
“下午五点四十分,梅丽莎·詹姆斯离开酒店。因为和西蒙·考克斯之间的争吵,她心情低落,于是去了圣丹尼尔教堂,因为那就在她心爱之人的家对面。她希望能见见柯林斯医生,告诉他她当晚会独自在家,弗朗西斯·彭德尔顿要去看歌剧,所以他俩可以见面。但要想跟医生说这番话,必须先确保他身边没有别人。于是她抬头往医生家望去,却看见柯林斯夫人在楼上的窗口看她。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她转身走进了教堂,假装那是此行的目的。”
“六点零五分,梅丽莎回到家,弗兰斯西·彭德尔顿在家里等她。他知道妻子不忠的事,却依然对她爱得不可自拔,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于是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钱德勒太太因为有些耳背,没有听见他们吵架。而且她和儿子当时在二楼的小厨房里,厨房的墙是砖砌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们无法知道夫妻俩究竟说了些什么,或许是丈夫指责妻子出轨,而妻子承认了并且告诉他要结束婚姻关系。梅丽莎本来将这件事也写在一封信里了,但没有寄出去。于是,出于一时激愤,弗朗西斯拿起电话线勒住了梅丽莎的脖子。当时是傍晚六点十八分,梅丽莎的宠物狗就在房间外。它吠叫不是因为有陌生人来到大门前,而是因为动物本能,它察觉到有人正在伤害自己的女主人。”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极度愤怒。正如高级警督所说,在那一刻,他化身为奥赛罗,想要杀死自己毕生最爱的女人。可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时,惊慌地转身飞奔出了别墅。这就是钱德勒太太六点二十分听到的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当然,他并没有去看歌剧,而是开车离开了。他找了个地方停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反省着自己刚才的行为,心中充满了悔恨、恐惧和绝望。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知道,即使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眼前这个男人也依然因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而极度崩溃。”
“所以真的是他杀的?!”凯恩小姐惊呼。
“他没有杀她。”庞德却静静地回答,“我们所犯的错正在此处。”《奥赛罗》这个故事是怎样的?奥赛罗误信谗言,以为苔丝狄蒙娜背叛了自己,与别人有私情,于是勒死了她。埃古的妻子艾米莉亚恰好进入房间,而奥赛罗向她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事。‘她死了,’他说,‘身体像坟墓一样冰冷……我失去了妻子。’
“可他错了!过了几分钟,艾米莉亚听见了声响,大叫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是夫人的声音。’原来苔丝狄蒙娜并没有死,只是暂时失去了意识。她后来又活了足够的时间,足以证明奥赛罗并未杀人,才又死去。”
“发生在梅丽莎·詹姆斯身上的事也是如此。窒息致死有很多种原因,比如阻止血液和氧气输送到大脑,这是最常见的死因;也可能导致心脏病发作或者动脉破裂。但是可能很少有人了解,窒息只需几秒钟就能令人失去意识,但因此致死却需要几分钟。”
“所以,让我们来想象一下从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视角看到的事实:他勒死了自己的妻子。他认为梅丽莎已经死了。梅丽莎失去意识倒下时,撞到了床头桌,流了血,一动不动。以为自己杀死了妻子的弗朗西斯仓皇逃出别墅。从那一刻起,他便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
“可几分钟后,梅丽莎·詹姆斯醒了,发现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因为钱德勒母子俩已经走了。她感到十分痛苦,泪水决堤而下——她差一点就死了!她大哭起来,用了两张纸巾擦拭泪水,又胡乱扔在地上。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一定是立刻打给心里最爱的也相信同样深爱着她的那个男人。可是她无法在卧室里打给他,因为电话线被扯断了。她必须下楼到起居室去,用那里的电话。于是她抽出另一张纸巾,下了楼。”
“她在六点二十八分打给了柯林斯医生,告诉他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想要杀掉自己。柯林斯医生立即出门,于六点四十五分抵达克拉伦斯塔楼。究竟何时抵达其实并不重要。等他到的时候,梅丽莎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柯林斯医生一直与梅丽莎有私情。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她是享有盛誉的好莱坞女明星,拥有豪宅和奢侈的酒店,还很快就有新戏开拍。或许医生曾想过为了她离开自己平凡的妻子和海边小村庄的无聊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因萨曼莎·柯林斯一位亲戚的死而彻底改变了。因为这位亲戚留了一大笔遗产给萨曼莎,而梅丽莎却负债累累,酒店经营也不顺利。突然间,这位女星似乎也没那么迷人了。”
“可与此同时,梅丽莎却要求公开他们的关系。她在信里是怎么写的?——‘我们必须鼓起勇气,向全世界宣告你我之间的缘分与真情。’如果梅丽莎真的如她所说将此事公之于众,那么医生失去的不仅仅是妻子,还有她刚得到的丰厚遗产。而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恰巧此事为他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简直是万事俱备:梅丽莎·詹姆斯被人袭击了,而事发当时,他和妻子在家,那通电话肯定会留下记录。于是他迅速作出判断,拿起电话线完成了刚才弗朗西斯没有做完的事。只是这一次,作为一名医生,他很清楚要勒多久才会致死,也能清楚判断生命流逝的征兆。有没有证据?梅丽莎的脖子上有两道勒痕——这是黑尔高级警督发现的,只是一开始他以为——并且这个推测也十分合理,那是梅丽莎挣扎时留下的。”
“柯林斯医生杀掉梅丽莎后,打电话报了警。他告诉警方的故事版本是,当他来到别墅时,发现梅丽莎已经死了。他没有告诉警察,梅丽莎生前指认了丈夫是凶手,尽管他或许很想这么做,但并不确定弗朗西斯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别墅,是否有人看到梅丽莎醒来。总之,那并不重要,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弗朗西斯都会成为第一嫌疑人。可惜他犯了第二个错,并且是很重大的错误。他擦拭了电话,清理了指纹。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高级警督,弗朗西斯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休息室里一片静默,人人悚然。所有人都盯着伦纳德·柯林斯。他的妻子出于极度震惊,身体朝他的反方向弹开,愣愣地望着他;阿尔吉侬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惊叹于自己这个妹夫居然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来——但很快这抹笑容逐渐消失,因为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分得遗产的唯一机会已经消失无踪;菲莉丝·钱德勒惊恐万分;玛德琳·凯恩小姐也是无比惊诧。
柯林斯医生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仿佛刑场上等待处决的人。“我曾以为自己真的能瞒过去。”他说。
“伦纳德……”萨曼莎叫着他的名字。
“我很抱歉,阿萨,可惜他说得对。一切都对。无聊的生活、平凡的妻子……我曾梦想过更广阔的人生。请代我向孩子们道别。”他走到房间门口,拉开门。外面站着一名警员。“请原谅我要缺席剩下的故事,”他说,“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他走出去,将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休息室里依旧一片沉默。萨曼莎把脸埋进双手,凯恩小姐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还在下面画了一条线。
“凶手竟然是他!”黑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庞德先生,简直太精彩了!可还有一件事您没有解释。为什么他要杀掉弗朗西斯·彭德尔顿?”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不是他杀的。”庞德答道,“至于谁应当为彭德尔顿先生的死负责,高级警督,恐怕我也已经十分清楚了。”
“是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