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是谁说的?”
“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哼,原来如此。”
父亲的表情变得很阴沉,他端起放在桌上的酒杯送到嘴边。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们总是爱散布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
“可是……”
“实话跟你说吧。”
父亲说着,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翔二。
“伸一最近经常服用安眠药。虽然没告诉我们,不过,听说他曾去医院看过失眠症。发生意外那天,伸一吃过安眠药,还喝了啤酒,酒精增强了安眠药的药性,导致他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去了阳台,不小心跌了下去。这纯粹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事故。”
“……”
“看你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
“为什么认定是‘意外’呢?也许有其他的可能,你们没想过吗?”
“不是自杀!现场没有留下遗书,而且伸一根本没有理由自杀。他过得事事顺心,不是吗?”
这一刻,翔二第一次感受到父亲说话时的“傲慢”。他不由得咬紧下唇,竭力抑制住想问“为什么”的冲动。
为什么让别人去整理哥哥的房间?为什么你们不亲自整理哥哥的遗物?为什么……
“你很清楚吧。”
似乎看到哥哥在卑怯地微笑着。
“算了,事到如今,大家都不要想太多。”
之后,餐桌上父亲和母亲都对“意外”一事只字不提,简直就像从来就没有过哥哥伸一这个儿子一样。
4
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翔二便离开了餐桌,尽管肚子很饿,却有种一旦吃下去就会吐出来的感觉。看着一言不发离开餐厅的儿子,父母也只是沉默不语。
翔二来到楼梯间,准备上楼时,正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饭冢节子。
“哎呀,您已经吃完饭了吗?”
“嗯,吃完了。”
翔二这样回答她,想要勉强挤出笑容,却怎么也做不到。自己现在肯定是一副哭丧着脸的古怪模样。
“那个……节子阿姨。”
翔二叫住正要离开的节子。
“哥哥的守灵和葬礼,节子阿姨也去了吧?”
“嗯,是的……”
“父亲和母亲他们伤心吗?他们哭了吗?”
(我到底在问什么无聊的问题啊,难道他们哭过,我就能释怀了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有做父母的会不伤心呢。”
不知道说出这番话的节子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只见她仿佛故意似的用力摇了摇头。
“老爷和夫人对伸一少爷多少有些伤脑筋,这的确是事实,不过,他们也是在为伸一少爷的将来担心……”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为将来担心……果真如此吗?把“将来”换成“面子”才对吧。
“对了,少爷。”节子说道。
“淋湿的衣服该怎么处理呢?衣服脏得厉害,我想,是不是应该拿出去干洗。”
“啊!行啊。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两三天。”
“好的,那我就拿去干洗了。”
翔二突然想起从哥哥公寓拿回来的信件,一个叫三泽千寻的女性寄来的信……
于是,翔二问道:“我的外衣在哪儿?我得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放在家务间里,我帮您拿过来吧。”
“啊,不用了。我自己去拿。还有,哥哥住处的钥匙先借我一段时间。别担心,我不会弄丢的。”
翔二折回走廊,朝被称为“家务间”的小房间走去。路过餐厅时,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因为他实在不愿意被父母察觉到自己的行动。
三泽千寻的信和另外两封信件都安好地躺在内口袋里。翔二把手伸进左右两侧的外口袋,取出口袋里的东西:七〇五室的钥匙,还有刚才那个名叫占部的男人送的书式火柴。
把钥匙和火柴塞进牛仔裤裤兜后,翔二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在确认其他两封信件都是无关紧要的广告单之后,他拆开了最为关注的那封信。
信封里面是一张对折的卡片,和信封一样的淡绿色纸板上印着可爱的恐龙插图,似乎是市面上成套出售的东西。
津久见君: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我记得你的生日是十月七日吧。(说实话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早点寄出……)
人的一生,有起有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一起加油吧。
三泽千寻
PS:上次你说起的深夜古怪电话,后来怎么样了?我看你好像很烦恼,不过,肯定只是骚扰电话而已。别太在意哦!
“是生日贺卡啊。”
空白处画了一幅漫画:一个女孩骑在剑龙背上挥着手。这应该不是卡片自带的漫画,而是三泽千寻这个女孩自己画的。他边看漫画,边想象这个叫千寻的女孩的容貌。
“深夜古怪电话……”
附言里写的那些文字,莫名地在翔二心里掀起一层波澜。
“到底是什么样的电话?信上说哥哥很烦恼。这个女孩认为‘只是骚扰电话而已’……”
把卡片放回信封,翔二走出房间。当他再次轻手轻脚地路过餐厅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父母说话的声音。
“……不用担心。”
“可是,老公……”
“翔二和伸一不一样,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怎样做才对自己最有利。刚才他之所以那么固执己见,多半也是演给咱们看呢。一个失去哥哥的弟弟,做出那样的行为也很正常,不需要担心。”
(说什么呢?)
翔二站在门外,屏住呼吸。
“翔二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和伸一不一样,绝对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
“……是啊。”
“伸一的事情,要坚持说那是意外。意外和自杀的含义可大不相同,如果家里有人自杀身亡,这绝对是津久见家的耻辱。”
“嗯,我明白。”
(什么?)
翔二感到全身血液迅速变得稀薄,呼吸困难。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
翔二忍着涌到喉头的呕吐感,离开餐厅门边。不知名的厌恶感令他头晕目眩。
他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走在走廊里。
在他的耳畔,哥哥的幻象用干涩的声音低语道:“如何?你清楚了吧?”
“差劲的哥哥和有出息的弟弟,继承人只要一个就够了。道理再简单不过。”
(别说了!哥哥!)
“算啦,你就为我这个愚蠢的哥哥伤心一下吧。”
(不是的!不是那样……)
翔二走进洗手间,跪在马桶前不停呕吐。空荡荡的胃里吐出的只有散发着恶臭的黄色液体。
无论如何呕吐都无法平息内心的痛苦,翔二喘息着,泪水充满眼眶。他真希望世界可以在这一瞬间燃烧殆尽,彻底毁灭。
在切成圆形的世界中,万物浸染在黄昏的光芒下。五个人影在嬉戏。
微胖的身影、瘦削的身影、细高的身影、大脑袋的身影,还有一个……
他的小脑袋上戴着红色的棒球帽。
在五人之中,他中等个头,身穿奶油色衬衫、绿色毛衣、茶色裤子,衣服穿在他身上又肥又大。
“一起玩吧!”
他的声音总是含混不清。
“一起玩吧!”
“让我玩吧。”
在切成圆形的世界之中,万物浸染在黄昏的光芒下。
孩子们尽情地玩耍,忘记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