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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鹤


前面的雪地亮了,车灯好像没有坏,看来还有希望。吉敷不想拖着现在这样的身体在路上拦车、搭便车。


通子从驾驶座上下来,绕到车子的前方,说:“只有一边是亮的,另一边坏了。”


“只有一边吗?有点麻烦。那就慢慢开吧。”吉敷说完,就慢慢地爬进车子里,坐在副驾驶座上。


“很冷呀,把暖气开到最大吧。”吉敷说。


“已经开到最大了,但还是冷。对了,我有透明塑料布。”


“塑料布?”


“嗯。不过,只有包袱巾那么大,没办法把前车窗全部盖住。而且,我没有胶带。”


“后车厢内有胶带,马上贴起来。贴你那一边好了,我靠近你一点就行了。”


吉敷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通子把透明塑料布贴在前车窗上。不能帮通子的忙,让他很难过。因为有风,所以通子独自贴得很辛苦。弄了一阵之后,通子终于装饰好了一辆古怪的车子。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看到这样的车子吉敷一定会捧腹大笑。


“这是一辆破破烂烂、别出心裁的补丁车。”


“嗯,和现在的我一样。你看得见前面吗?”


“没有问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通子,我想问你一件事。”吉敷护着侧腹,忍着疼痛,看着通子的眼睛,说,“你杀了藤仓市子和藤仓房子吗?”


“我没有杀她们。”通子也直视着吉敷,并不闪躲吉敷的眼神。


“很好。那我们去钏路。”吉敷很干脆地说。


“你要把我送去警局吗?”通子悲伤地说。


“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成为阶下囚的。”吉敷看看手表。现在还不到八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三个小时。只要在明天早上九点以前解开三矢公寓的奇怪命案之谜,通子就可以脱罪了。


可是,万一无法解开谜团,就得面对最不想面对的结果。那样的话,还不如没有找到通子。


三矢公寓的命案谜团很棘手,若是平常的话,吉敷不会下这么危险的赌注。可是,现在有通子这张王牌在手,三矢公寓命案的真相,她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因此,他觉得这个赌博是有胜算的。


车子上路了。虽然有塑料布做的前车窗,但风很大,还是很冷,风声更是飕地从耳边扫过。


“知道路吗?”吉敷一边发抖,一边问。


“嗯。”通子点点头,然后说,“很冷吧。”又说,“你的伤是车祸造成的吗?”


“车祸只是其中之一,我受了很多伤。”吉敷回答。


“还是先去医院看你的伤势吧?”


“没有时间去医院了,我们的时间只到明天早上九点。我不要紧,可以忍耐到钏路。”


“骗人,你的脸色非常不好。”


“那是因为太冷了。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首先,你为什么那么听藤仓兄弟的话?”


“这件事说来话长……”通子手握着方向盘说。


“你就慢慢说吧,反正开到钏路还很远,而且只有一只眼睛的车子也不能开快。”


“可是,我现在不想让你讨厌我。”


“这是什么意思?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好不容易再见面了。刚刚见面,所以……再等等吧。”


这样吗?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吗?吉敷如此想着。可是,这个问题是这起命案的核心,他不能等呀。


“那个理由和你五年前离开我有关吗?”


通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动了一下脖子,说:“有的。有,所有的事都有关。”


“所有的事?”吉敷追问,“包括你那些奇怪的‘毛病’吗?害怕小瓶子、害怕飞蛾、害怕盛冈的家里有鬼面具的那个房间等‘毛病’吗?”


通子叹了一口气,说:“是的。”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都和藤仓兄弟有关?”


“是的。但是,我现在不想说那些。”通子有点歇斯底里地说,“刚才你拼了命地救我,不是吗?”


“嗯。”


“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了,我不想一见面就谈这些事。”


吉敷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寒冷和疼痛让他缩成一团。“冷吗?我的外套给你盖吧?”


“说什么!那你怎么办?”


“你受伤了嘛!”


“没关系,我不要紧的。”


“可是……”


“我不要紧。”


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听到飕飕的风声。


“没想到这样开车还挺舒服的。”通子先开口说,“好像在骑摩托车。”


“通子,”吉敷说,“你长大了,现在是真正的大人了。”


“是呀!一个人独立经营一家店,必须面对很多事情,不长大不行。”


“刚才很抱歉。”


“什么事?”


“我骂了你,说你比废物还不如什么的。刚才我太激动了。”


“不用道歉,我很高兴你那样说我。”


“高兴?”


“因为没有人会那样说我了。”通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轻微颤抖着。她是因为冷而发抖吗?


“我觉得我完蛋了。从前我就是个没用的人,近来这种感觉更是越来越明显。我的性格很不好。”


“是吗?你只是比较好强而已。”


“那叫逞强。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说话也让吉敷感到痛苦了,他沉默下来,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觉得有人在摇动自己的臂膀,吉敷一下子醒过来。刚才好像睡着了。他的额头上有一只冰冷的女性的手。“你发高烧了,最好去看医生。”


“没有关系,不要停车。”吉敷指示道。


刚才睡着的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是已经很好了。得到意外的胜利,又有和通子重逢的喜悦,让他的心情比较开朗,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松懈,所以才能安心地睡着。可是一醒来,疼痛和高烧所带来的不舒服感,立刻通通回来了。他觉得疼痛加剧,高烧也更严重,说话变得更辛苦。


“钏路也有医生。”


“现在应该以你的身体为重。”


“不让你成为有罪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听我的,否则明天早上九点以后,你就是通缉犯了。”


吉敷一直在发抖,牙齿都无法咬合了。因为高烧的关系,他觉得说话真的很累。


“要通缉你的文件,明天早上就会被送出去。为了挡住这份文件,我们必须在明天早上九点以前解开三矢公寓奇怪命案之谜。这是不让你成为通缉犯的先决条件。我的身体可以以后再治疗。这里叫不到出租车吧?”


“是的。”


“没办法,那就继续开车吧。”


“去钏路吗?”


“没错。三矢公寓的命案虽然离奇,可是你是当事人之一,我认为有你的帮助,应该可以解开命案的谜底。你可以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吉敷充满期待地发问。万一通子什么也不知道,那么明天天亮以前,一定无法解开那个命案的谜团吧?吉敷很紧张。


“我也不知道那个命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听他们的,他们叫我出去旅行,我就出发到东京了。”


“你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吗?”


“真的。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吉敷非常失望,情绪低落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扫掉窗外飞进来的雪花。雪好像变小了,可是还是会从窗外飞进驾驶座。一沉默下来,刺骨的疼痛好像要使大脑麻痹一样袭来,意识又要模糊了。


“对不起。”


“不用道歉,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认真思考的话,会发现通子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更好的情形,这表示她与这个命案没有关联。可是,眼前的难题就更加难以解决了。想到这个命案难题,吉敷就很郁闷。


“藤仓兄弟为了保险金,杀害了他们的妻子,没错吧?”


“没错。他们欠了人家钱,白色的生意又不好,所以才会那么做。”


“二十日那天,你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们了?”


“我没有把钥匙给他们。”


“你没有给他们钥匙?那是他们私下复制了你屋子的钥匙。你知道这样的事吗?”


“我不知道……”


“通常你们见面的地点是哪里?”


“在店里,而且是白天的时候。”


“在丹顶吗?”


“是的。”


“和你见面的人是谁?”


“大都是弟弟,次郎。”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最近看起来很累,要不要去东京旅行、散散心。他说得非常体贴,我也觉得工作得很累,真的很想出门旅行。那时我的工作正好遇到瓶颈,又很想去东京,所以虽然觉得他的行动有点奇怪,还是搭着列车到东京了。”


“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听了他的话?”


“他带着坐到札幌的火车票来,还给我饯行。”


“他也给你钱了?”


“嗯。”


“你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当时没有想到。后来看到报纸还吓了一跳,觉得很可怕。”


“然后你就到了东京?”


“嗯,我很害怕,心里很想找你帮忙。可是到了东京,又不敢去找你……”


“为什么不立刻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已经被怀疑是杀人嫌犯了,你又是警官,所以……”


“因为我是警官,你不是更应该打电话给我吗?”


“我怕麻烦你。”


“那你干吗在走的时候还打电话给我?”


“因为我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每次都这样。后来去阿寒湖的时候,也打了那样的电话吧?”


“对不起,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我喜欢你的声音。”


吉敷苦笑,说:“喜欢我的声音?只是我的声音啊!”


“啊,对不起,不只是声音。我是怕说了会让你觉得麻烦。其实你的一切我都……曾经很喜欢。”通子略微犹豫了一下,用过去式说明自己的感觉。


如果会觉得麻烦,我就不会让自己受伤到这种程度了——吉敷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而且今后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给我打电话之后,你就搭了夕鹤九号。”


“嗯。看到你来月台时,我很高兴。”


“后来,藤仓令子到A卧铺车厢想杀你?”


“是的。”通子说这句话时全身发抖。


“以前你见过藤仓令子吗?”


“以前在钏路时,曾经在路上见过几次……竹史,我必须老实告诉你,我做了很可怕的事。”


“嗯,你杀死了藤仓令子?”


“你知道了?”


“当然,我的职业和杀人的事情有关。”


“是啊。”


“你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并且想杀死你?”


“对。”


“那时快四点了吧?”吉敷又说,“她拿着刀子来杀你,可是你一把抓住她拿刀子的手,就在推拉的过程中,刀子割到令子的颈动脉。”


“没错,就是那样。好可怕。”


“逃离现场的时候,你在紧张的情况下,把令子的行李也一起带走了。”


“嗯。”


“你进入厕所换衣服时,才发现忘了拿自己的车票和那个鹤形的镀金汤匙。”


“是的。”


“你很害怕,不敢回去拿那些东西。可是,就在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你突然想到或许令子也有车票。幸好那时一紧张,你把令子的包也一起带出来了。”


“嗯。”


“果然从她的包里找到B卧铺车厢的车票了。”


“没错。你真厉害,竟然都说对了。”


“因为我们曾经是夫妻,我可以猜到你的作为。于是,你便去B卧铺车厢了。”


“嗯。可是那张车票……”


“那张车票只到仙台,这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B卧铺车厢的床铺,在盛冈以前就会完全拆除,所以在盛冈以后,就算没有买卧铺车票,也可以进入B卧铺车厢。你手中的那张票的位子,到了盛冈以后或许就有人来坐,因此你打算在盛冈下车。你想:虽然票只到仙台,但是继续乘坐下去也没有关系,只要出站前再补票价就行了。”


“我没有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我的心里只有害怕的念头。”


“是吗?”


“不过,我真的就是那么做的。你不愧是刑警,真厉害。”


“那张便条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条纸上写着‘想死,已经不想活了’。那张可以当成遗书的便条纸上确实是你的笔迹。”


“我以前在家里很无聊的时候随便写的。大概是被藤仓兄弟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