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尾对警方已掌握的信息怕是还有所保留,这勾起了陶展文那久违的探索本能,但也让他感到两难,毕竟目标人物林东策是宝媛的亲兄长,他不得不顾及这个女孩的想法。
即便如此,这起蹊跷的案件还是时时牵动着陶展文的内心。警方竟无法查到林东策的登陆备案?照理说,外国人不做备案是过不了海关的。这么看来,林东策多半是偷渡进的日本。宝媛曾说过,他五年没给家里寄过信,恐怕与偷渡脱不了干系。
林东策是宝媛的兄长,但同时也是凶杀案的主要嫌疑人。事关一条性命,追查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是为了伸张正义,但陶展文从未将自己当作正义使者。
陶展文终究还是抑制住了那份蠢蠢欲动的探索欲,决定做一个旁观者。伸张正义是警察的工作,正如妻子对他的忠告——多管闲事无益处,引火烧身自难全。
由于出了这档子事,宝媛原定于今日的有马之旅也只能暂作搁浅了。
警察已经走了,陶展文见宝媛仍旧呆坐在沙发上,关切地问道:“你昨儿一定也玩累了,再到房里歇会儿吧。”
“嗯……”宝媛听从了他的建议,回房去了。
陶展文独自留在客厅里,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是警察的工作,我不能多管闲事……”
9点半,好友朱汉文来电。陶展文刚拿起话筒,对方劈头就是一句:“老展呀,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警察来找你了?”陶展文惊奇地问道。
“可不是吗?警察问我,你昨晚有没有和我在一起。瞧那态度,他们这回是玩真的了。你得感谢我,我可给你洗清了嫌疑。”
“感激不尽。对了,你和那王同平走得挺近吧?有什么线索吗?”
“哪能有什么线索?我也想不通,那优哉游哉的老男人能有什么仇家?”
“比你还悠哉?”
“笑话。他可是那种平日里无所事事,凭公寓的房租就可以高枕无忧的资本家。我这样赚血汗钱的苦命商人如何能比?”
“听说,这王同平是战后才移居日本的,具体的时间你了解吗?”
“那小子以前在香港一家叫‘万成贸易’的公司从事涉外相关工作,大概从十年前起,他开始频繁地赴日出差,我就是在那时和他相识的。后来,他就辞了工作来日本定居了。”
“那大概是几年前的事?”
“至今有五六年了吧。”
“然后呢?他到了日本后,就凭工作的积蓄建了一栋公寓?”
“不是不是。我记得他还在万成时就经常跟我诉苦,说工资太低……说来也怪,他建公寓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有没有可能是辞职后大捞了一笔?”
“不知道,没听他提起过。”
“嗯……还有其他事吗?你这通电话不会就是为了来讨我一句谢谢的吧?”
“答对了!噢,差点忘了问,你为什么会被警察盯上?该不会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
陶展文心里明白,老朱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拨得这通电话,就安抚友人道:“放心。电话里说不清,改天见面再详谈。”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因为你面目可憎才被警察盯上了呢。”
“或许还真让你说准了。”
“那你得这样反驳:长相是爸妈给的,有本事逮捕他们去啊……哈哈哈哈。”
11点,陶展文来到了店里。生意清闲,加之最近在棋盘上总是被老朱将军,陶展文在店里的时光多半投在了对棋谱的研究上。但今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研究棋谱,王同平一案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午餐时间到了,食客蜂拥而至,他不得不收起棋谱,回到了厨房中。
小岛和彦今天也来了,他是中央新闻报社的记者,同时也是在陶展文这里学习中国拳法的徒弟。
“陶师傅,”他对正在厨房中忙碌的陶展文叫道,“您看了今早的报纸吗?您认识那死者王同平吗?”
“嗯,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陶展文实话实说。
“这起案件可玄乎了。死者虽然是死于钝器击打,但警方却在桌上的茶水中检测出了氯化钾。”
“有这回事?看来凶手是杀意已决。”
“这是有多大的仇呀……”
“凶手抓到了吗?”
“哪有这么快。”小岛道,“但凶手伏法是迟早的事,毕竟警方已经确认凶手的身份了。”
“就是那个叫林东策的男人?”
“除了他还会有谁?”
案情真的如此简单?凶手真的愚蠢到在自己的客房里行凶?难道是激情杀人?不对,杯中的氯化钾足以推翻这个假设。这一新发现,让陶展文内心的探索欲死灰复燃了。
小岛见陶展文默不作声,继续道:“听说凶器属棍棒状的坚硬物体。”
“依报纸上的说法,警方还未确定具体凶器吧?”
“我有个假设。”小岛道,“既然桌上的茶并未被喝过,您说,会不会是凶手下毒时恰巧被死者发现了,所以才不得不用武力解决?”
“照你这种说法,凶手为了预防下毒失败,还特地提前准备了一根棍棒状的凶器?”
“或许他只是从身边随手抓了根棍棒状的物体呢?”
“客房里有这样的物品吗?一般的人外出旅行会携带这样的物品吗?”
“唔……随身携带的且不说,客房里的棍棒状物体,我只能想到鞋拔子。”经陶展文提醒,小岛也发现了这番推理中的不合理之处。
“那就只能看警方能否尽早抓到嫌疑人了。”
“警方那头很有信心,毕竟嫌疑人的身份已得到确认了。”小岛道。
陶展文有种预感,此番抓捕恐怕不会如警方想象得那般顺利,他隐隐觉得林宝媛的兄长绝非平凡之辈。他对小岛道:“要是嫌疑人被抓住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可转念一想,若林东策被捕,不待小岛通知,警方一定会立刻联系宝媛的,于是就补充道,“有什么新进展,也通知我一声吧。”
“好的,一有新消息,我立刻电话联系您。”
小岛好像挺忙,一碗拉面匆匆下肚后就离开了。
下午两点,店里的活儿告一段落,陶展文这才应付了顿午饭。刚到3点,小岛就来电话了:“师傅,警方这回可丢大脸了!”
吊足了陶展文的胃口后,小岛将新消息娓娓道来——
这次的问题出在现场的指纹上。林东策在逃跑前清理了612室中所有的指纹,警方只在浴室镜子上提取到了一枚王同平的食指指纹。那粗糙的蛇皮袋就更别提了,根本无法提取到任何指纹。
先是查询不到登陆备案,再是无法提取到指纹,两大败绩让警方颜面扫地。但搜查小组并未放弃,因为凡是入住酒店的房客,都要在前台填写一张入住卡。警方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了这张卡片上,但前台工作人员给出的答案令人大跌眼镜:“入住卡?你们刚才不是已经派人取走了吗?”
而所有参与办案的搜查人员均一脸茫然……难道是……嫌疑人自己回来拿走了卡片?
据前台人员描述,取走卡片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男子的相貌被黄色墨镜遮挡,无法辨识,但那标志性的垂额刘海儿已经足以解答警方的疑问了。
酒店还在警方的控制下,且不说612室内正进行着指纹检测,光是一楼大厅就有许多便衣警察进进出出。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人员毫无戒备地交出卡片并不奇怪。
但神尾警部还是把气撒在了工作人员身上:“你见过哪个警察戴墨镜的!这不明摆着是可疑人物吗……”
工作人员一脸委屈,指着神尾身后的一个便衣道:“您身后那位警察先生,他不就一直戴着墨镜吗?”
被众人注目的警察赶忙摘下墨镜,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个耳光打得够响亮,仅仅15分钟,神尾就与嫌疑人失之交臂了。此时,嫌疑人怕是已经带着卡片远走高飞了。
说到这里,小岛似乎觉得很好笑,就道:“不得不承认,这个林东策胆儿也太肥了,愣是敢往警察堆里闯。”
“嗯,确实是胆识过人。”陶展文同样感叹不已。
“对了,还有一个新发现,您一定更感兴趣,这可比那张卡片要耐人寻味百倍。”小岛卖了个关子,继续道,“我今早说的氯化钾的事,您还记得吗?后续调查的结果出来了。您猜怎么着?那杯茶水所使用的茶叶和杯子,竟然都不是酒店的东西!”
“唔……的确耐人寻味。这两样东西的出处可查清了?”
“警方还在调查,有消息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小岛告了声罪,结束了通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连串的谜团不断地撩拨着陶展文那喷薄欲出的探索欲,哪怕妻子责备,他也硬生生地承受了。追究真相乃人之常情,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才是自私自利之举。
人们时常调笑小说中的侦探多为多管闲事之辈,但扪心自问,这对一心追寻真相的侦探公平吗?如果对真相的追寻被指为“多管闲事”,那考察遗迹的考古学家、观测天体的天文学家、探求数字奥秘的数学家,是否也要被归为多管闲事之辈呢?若果真如此,这多管闲事的第一把交椅就非作家莫属了。
陶展文的探索欲源于对错综复杂人性的求知,而谋杀,正是人性的最佳投影。若非仍对人性寄予厚望,又怎么会操这份闲心呢?
3点一过,白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陶展文默默地合上了棋谱。比起棋盘上的对弈,活生生的人所设下的迷局更令他跃跃欲试。他对仍在厨房中忙碌的妻子道:“我出门了。小岛若有电话来,你就告诉他,我在老朱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