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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被放逐的族群


“差不多就这些吧。我记得他身上常常飘着施利兹啤酒和丹提恩牌口香糖的味道。他——”


西恩在布兰登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丝笑意,于是抬起头来,恰好捕捉到那抹笑意缓缓地泛过他年轻的脸庞。“他怎样,布兰登?”


布兰登挪了挪身子,目光定定地落在某个根本不在眼前这个时空里的东西上。“他常常会带一大堆硬币回家。那些硬币就装在他的裤袋里,沉沉的一大袋,他一走起路来就会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我小时候常常会趁下午跑去坐在客厅里——我说的不是现在这套房子。以前我们住的房子要好得多。通常在五点左右吧,我会坐在客厅里,闭上眼睛,专心地等着;一听到街尾传来叮叮当当的硬币撞击声,我就马上冲出门去。他通常会让我猜猜他一边裤袋里有多少枚硬币,如果我猜得还算接近的话——其实只要不太离谱就行了——他就会把硬币通通都给我。”布兰登的微笑泛得更开了,但他随即摇摇头。“他身上随时都有好多硬币。”


“枪呢?”西恩说道,“你父亲有枪吗?”


布兰登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转头看着西恩,眉头紧皱,仿佛听不懂他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似的。“什么?”


“你父亲有枪吗?”


“没有。”


西恩点点头,说道:“他离家的时候你不是才六岁吗?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记得这么清楚了?”


就在这个时候,康利突然抱着一整箱的档案走进办公室。他将箱子砰一声放在怀迪的桌上。


“这是什么?”西恩问道。


“就一堆报告,”康利说道,又瞄了一眼纸箱,“采证小组报告、弹道化验报告、指纹分析,还有911的报案录音带,就一堆报告。”


“这你说过了。指纹比对得怎么样了?”


“没有结果。电脑档案里找不到相符的指纹记录。”


“全国数据库里头的档案也比对过了吗?”


康利说道:“我连国际刑警组织那边的档案都比对过了。什么也没有。我们在门把上采到一枚完美无缺的拇指指纹。如果真是凶手留下的,那这凶手个子还真是不高咧。”


“不高?”西恩说道。


“没错,那枚拇指指纹是个矮子留下的。不过也未必就是凶手的。我们在现场总共采到六枚还算完整的指纹,却连一枚也没比对出结果来。”


“911的录音带你听过了吗?”


“还没。我应该听吗?”


“康利,妈的,所有只要是和这案子有关的东西,你都得看过读过听过。这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康利点点头。“你也要听吗?”


西恩说道:“事情都让我做光了,那你做什么?”他重新转头看向布兰登·哈里斯:“你父亲的枪的事我们还没说完。”


布兰登说道:“我父亲没有枪。”


“确定?”


“确定。”


“哦,”西恩说道,“那可能是我们这边搞错了吧。对了,顺便问一下:你父亲打过电话回家吗?”


布兰登摇摇头。“从来没有。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他说要出门和朋友喝一杯,然后就一去不回,扔下我和我妈。我妈那时肚子里还怀着我弟呢。”


西恩点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但你母亲从来不曾报警备案。”


“那是因为他没有失踪啊,”布兰登说道,眼中浮起了一抹愤愤不平的神色,“他跟我妈说他根本不爱她,说她除了唠叨他之外什么也不会。两天之后,他就一去不回了。”


“她难道没有试过把他找回来吗?”


“没有。反正他还知道要寄钱回来。这就够了。其余的管他去死。”


西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铅笔。他定睛瞅着布兰登·哈里斯,试着解读他的表情。但他脸上除了一丝沮丧不满以及一点点残存的愤怒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会寄钱给你们?”


布兰登点点头。“按月寄,准时得很。”


“从哪里?”


“啊?”


“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钱是从哪里寄出来的?”


“纽约。”


“一直都是纽约?”


“嗯。”


“都是现金吗?”


“没错。一个月五百块。圣诞节的时候会多寄些。”


西恩说道:“他信里面有附过纸条之类的吗?”


“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是他寄的?”


“除了他还有谁会按月寄钱给我们?那是他的罪恶感在作祟。我妈说他以前就一直是那个样子——他干下一些偷鸡摸狗的坏事,之后又会觉得良心不安,不过他认为这种不安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惩罚,于是他就又觉得一切都没问题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西恩说道:“我想看看那些信封。”


“我妈早就都扔了。”


西恩说道:“妈的。”然后顺手将电脑屏幕一推,转离了他的视线。这案子的一切都在困扰着他——大卫·波以尔是嫌疑犯,吉米·马可斯是被害人的父亲,凶器为被害人男友父亲所有,然后他又想起了另一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虽然这件事和这案子没有任何直接的关联。


“布兰登,”他说道,“既然你父亲在你母亲怀孕的时候就抛家弃子出走了,她为什么还会用他的名字为你刚出生的弟弟命名呢?”


布兰登的目光一下子又飘远了。“我妈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她也不是没试过,但……”


“这我懂……”


“她说她就是要给我弟也取名雷伊,好提醒自己。”


“提醒她什么?”


“男人。”他耸耸肩,“男人就是这样贱。只要你傻到愿意给他们半点儿机会,他们就会想尽办法糟蹋你,目的只是为了证明:老子就是可以这样做。”


“结果当她发现你弟弟不会说话时,她又有什么感想?”


“生气呗。”布兰登说道,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不过这也算是证明了她的话。至少她是这么想的。”他碰碰西恩桌子边缘的一盘回形针,然后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便完全消失了。


“你为什么一直问我我父亲有没有枪?”


西恩突然间失去了耐性。他不想再玩游戏兜圈子了。“这你自己心里明白,小子。”


“不,”布兰登说道,“我不明白。”


西恩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差点儿克制不住起身扑过去一把掐住布兰登·哈里斯的颈子的强烈冲动。“杀死你女朋友的凶枪,布兰登,正是你父亲十八年前犯下一桩酒类专卖店抢劫案时用的那把枪。怎么,改变主意了没?现在你有话要和我说了吗?”


“我父亲没有枪。”他坚持道,但西恩看得出来,这小子的脑袋里已经开始发生某些变化了。


“没有?放屁!”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力道之大,几乎把布兰登震离椅子,“你说你深爱凯蒂·马可斯是吧?妈的,让我来告诉你我爱什么好了,布兰登。我爱我的破案率,我爱我自己在案发七十二小时内破案的能力。结果你却在这边跟我他妈的漫天撒谎!”


“没有,我没有。”


“你有,我说你有你就是有。你知道你老子是个贼吗?”


“他是地铁——”


“他是个他妈的臭贼。他和吉米·马可斯是一伙的。没错,他以前也是个他妈的臭贼。结果现在呢?吉米的女儿让你老子的枪给干掉了!”


“我父亲没有枪。”


“去你妈的没有枪!”西恩咆哮道。康利被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怔怔地盯着两人看。


“你喜欢放屁,小子?那好,我就让你到牢笼里尽情地放个痛快吧!”


西恩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越过布兰登的头顶扔给了康利。


“把这个小杂种给我带去关起来!”


布兰登站起身。“我什么也没做。”


西恩看着康利蹑着脚一步一步接近布兰登。


“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布兰登,而且你与死者熟识,凶器甚至还是你老子的手枪。除非有更好的人选出现,不然我也只好先委屈你了。你进去好好休息一下,仔细想想你刚刚跟我说的话。”


“你没有权力关我。”布兰登转头看了康利一眼,“你们也没有权力这么做!”


康利望向西恩,一脸无助,因为布兰登说得没错。严格来说,除非他们已经决定要逮捕他了,否则他们就无权拘留他。而他们此刻根本没有理由逮捕他。根据麻省的法律,单纯的怀疑不能构成逮捕的条件。


但布兰登并不知道这一切,西恩于是对康利使了个眼色,试图用眼神告诉他:欢迎来到凶杀组的世界,小菜鸟。


布兰登张口欲言,西恩看到某种赫然觉醒的东西像一条鳗鱼般倏地窜过他的身体。他终于摇摇头,闭上了嘴。


“一级谋杀嫌疑犯,”西恩对康利说道,“把这小混账押下去关了。”


大卫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一进门便毫不迟疑地打开冰箱拿啤酒。他很久不曾进食了,干瘪的胃里只有不停翻腾的空气在作怪。这不是什么喝酒的好时机,但大卫就是需要一点儿酒精来软化他僵硬的脑子和紧绷的后颈。他需要一点儿酒精来安抚他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他一边在无人的公寓里随意漫步,一边轻易地干掉了回家后的第一罐啤酒。瑟莱丝说不定已经在他不在的时候回过家,然后又回去上班了。他考虑拨通电话去欧姿玛发廊,看看她在不在那里,一如往常为客人剪头发,和女同事们聊八卦,和她那个叫保罗的同性恋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情骂俏。或者,他也可以直接去麦可的学校接他放学,隔着老远就对他挥手,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回家的路上父子俩还可以顺道去喝杯巧克力牛奶。


但麦可不在学校,瑟莱丝也不在发廊。大卫不必亲自去查看也知道。他知道他们正在躲他。他于是坐在厨房桌边干掉了第二罐啤酒,感觉酒精终于开始发生作用,开始镇定每一条不安的神经,开始让他眼前的空气变得像一团迷蒙回旋的银色雾气。


他早该告诉她的。打从一开始,他就该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的妻子。他早该信任她的。没有几个妻子会愿意如此忠诚地守着他这么个窝囊丈夫:小时候让人绑架鸡奸过,高中时代打棒球风光过一阵后就没了下文,出社会后又三天两头换工作。但瑟莱丝愿意,也真的做到了。只想想她那晚站在水槽边,奋力地搓揉着他沾了血的衣裤,告诉他她会把一切证据都处理掉——老天,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他怎么会差点儿忘了这点呢?人为什么可以盲目到这种地步,只因为日夜相处久了,便对身边的人渐渐视而不见了?


大卫从冰箱里拿出第三罐也是最后一罐啤酒,一边啜饮,一边在小公寓里随意漫步。他感觉自己体内涨满了对妻儿的爱意。他想要依偎在妻子的裸体旁,随她身体的曲线弓着身子,让她抚弄着他的头发,对她娓娓道来,说他坐在那间冰冷的审讯室里那张破烂的椅子上的时候有多么想念她。几小时前他曾以为自己渴望人性的温暖,但事实却是,他渴望的只是瑟莱丝的温暖。他想要依偎在她身边,感觉两人的身体缠绕在一起;他想要逗她笑,想要吻她的睫毛她的眼皮,想要轻抚她的背脊,想要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她怀里。


现在还不太迟,等她回家后,他会把一切通通告诉她。我的脑袋最近不过是牵错线了,全都堵住了,一时转不过来。我手中这罐啤酒虽然无济于事,这我知道,但在你回到我身边之前,我就是需要一点点酒精来让自己好过些。然后我就会戒酒。我不但要戒酒,还要去上计算机课,去学点儿东西,然后找份像样的办公室工作。国民警卫队有提供在职免费进修的计划,我可以去参加。为了你和麦可,一个月抽出一个周末,夏天再利用假期去上几周的密集课程,这于我没什么办不到的。为了我的家人,我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会帮助我重整生活,抛开那圈喝出来的啤酒肚,将脑袋理清楚。然后,一等我找到那份白领工作,我就带着你们搬离这里,远离这里飞涨的房租,远离那个劳什子球场计划,远离这批入侵的雅痞大军。何苦抵抗呢?再在这里勉强支撑又有什么意思呢?这群金光闪闪的雅痞迟早都会把我们逼走的。他们总得先把我们逼走了,才好在这里从容地按照克莱与贝洛家饰精品的精美目录营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雅痞世界,才好在他们的雅痞咖啡屋和雅痞天然有机食品专卖店的走道里忘情讨论他们的夏日别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