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不了。”博斯说。
“博斯警探,法庭命令你回答。”
“我回答不了,法官。我不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
“你参加过越战?”钱德勒问。
“是的。”
“当时你的职责是什么?”
“地道老鼠。我钻进敌军的隧道,有时会正面遭遇敌人,有时用炸药炸毁整个地道。我不可能知道地道里有多少人。”
“好吧,警探,在你服完兵役成为警察之后,你杀过多少人?”
“三个,算上诺曼·丘奇。”
“你能说说枪杀丘奇之外的两次事件吗?概括一下。”
“可以,一次在丘奇之前,一次在之后。第一次是在调查一桩凶杀案时,我去讯问一名证人,结果他正是凶手。我敲了门,他朝门开了一枪,没打中我。我踢开门闯了进去,听见他跑向屋后,就跟着来到后院,看见他正在往围墙上爬。他在快翻过去时又扭头朝我开枪,我先开了枪,将他击落。另一次是在丘奇之后,我参与了联邦调查局的一桩抢劫凶杀案的调查。当时我和搭档一起行动,他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我们与两个嫌疑人在街头展开枪战,我击毙了一个嫌疑人。”
“所以,在那两起案件中,你枪杀的都是持有武器的人?”
“是的。”
“三起致死的枪击事件,挺多了,哪怕是对一名从业二十年的老警察而言,对不对?”
博斯没有马上回答,他在等待贝尔克提出反对,可那个肥胖的队友正忙着写东西,没注意到。
“呃,我认识二十年来从未开过一枪的警察,也认识击毙过七人的警察。这取决于你办的是什么案子,跟运气有关。”
“好运还是噩运?”
这一次贝尔克提出了反对,法官宣布反对有效。钱德勒马上接着提问。“在你枪杀没有武器的丘奇先生之后,你有没有感到难过?”
“不怎么难过。直到后来被起诉,得知原告律师是你时我才难过。”
审判室里响起一阵笑声,就连霍尼·钱德勒也笑了。法官敲响了小木槌,要求全体肃静,然后严厉批评了博斯,要他好好回答问题,不要答非所问。
“不难过。”博斯说,“正如之前所说,我也想活捉丘奇,不想他死。但我更想阻止他杀人,不管用什么办法。”
“是你精心策划了一切,就是为了除掉他,对吧?”
“不是,我没有。我没策划任何事情,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博斯知道根本没必要把怒气撒向钱德勒。以他的经验来判断,回答问题时与其气冲冲地谴责钱德勒,不如把她当作一个误会自己的人。
“丘奇先生手无寸铁,赤身裸体,毫无防备,你杀了他之后竟感到满足?”
“我没有丝毫满足。”
“法官大人,”钱德勒说,“我能向证人展示一份证物吗?是编号为3A的证物。”
她拿出几张复印的文件,递给贝尔克和法官的书记员,由书记员转交给法官。法官还在看证物时,贝尔克连忙冲上讲台提出反对。“法官大人,如果她要以这份文件作为指控理由,我不认为有法律效力。写这份文件的是一位心理医生,不是我的委托人。”
钱德勒凑近麦克风说:“法官大人,请看看文件的总结部分,我想让证人读一下最后一段话。你可能也看到了,文件底部有被告的签名。”
凯斯法官又看了一段,用手背擦了擦嘴,说:“我同意。你可以将它拿给证人。”
钱德勒拿着一份复印件放到博斯面前,没有正眼看他,接着回到讲台。“你能告诉我们这是什么吗,博斯警探?”
“这是一份保密的授权书。我要指出,这本该是一份保密文件。”
“是的,这份文件是关于什么的?”
“是在我击毙丘奇之后,批准我重返工作岗位的授权书。警察在开枪之后都会接受一名心理医生的评估,这是警察局的惯例,然后由他批准复职。”
“你跟他一定很熟吧?”
“你说什么?”
“钱德勒女士,你没必要这么说。”不等贝尔克起身,凯斯法官就指出。
“的确没必要,法官大人,我收回这句话。博斯警探,经过评估,你被批准复职——调往好莱坞的新岗位,是这样吗?”
“没错。”
“难道心理评估不就是走过场而已吗?那个心理医生从未以心理问题为由阻止警察复职,对吧?”
“不是走过场,第二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好吧,我换个问法。你有没有听说过哪位警官在心理评估之后未曾复职?”
“没有,没听说过。评估结果本来也是保密的,即使有,我也无从得知。”
“你能读一下授权书上面的结论部分吗?”
“可以。”
博斯拿起文件开始看,法庭里静悄悄的。
“大声念出来,博斯警探。”钱德勒不耐烦地说,“我想这应该是不言自明的。”
“抱歉。上面写着:‘从他从军和从警的经历来看,此人对暴力已经习以为常,上述枪击致死事件尤其能说明这一点。他的言语中充满了暴力和有暴力倾向的词汇,似乎已然接受暴力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为整个人生的一部分。因此,当他再次遭遇必须使用致命暴力的情况时,此前的人生经历不太可能成为他行动的阻碍。我相信他会毫不迟疑地采取行动,主动扣住扳机。实际上,从他的言语可以看出,他对开枪行为没有任何负疚感。此外,对于事件的结果,即嫌疑人的死亡,他所表露出的满足感,应视为不恰当的。’”
博斯放下了文件,他注意到此刻所有陪审员都盯着他。他不知道这份报告对自己而言是极具破坏力还是大有帮助。
“报告所写的对象是你,没错吧?”钱德勒问。
“没错,是我。”
“你刚才说你没有满足感,可心理医生的报告又说你对事件的结果有一种满足感,到底谁说的对?”
“那是报告上的话,不是我的话。我想我没那么说。”
“你是怎么说的?”
“记不得了,但绝没说那些话。”
“那你为什么在授权书上签字?”
“因为我想回去工作,要是和他争论措辞,我永远没法复职。”
“警探,请问对你进行评估并撰写报告的那位心理医生是否知道你母亲的事?”
博斯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回答,“我没告诉他。至于他之前是否了解,我就不得而知了。”博斯几乎无法专心组织语言,他心乱如麻。
“你的母亲怎么了?”
博斯直勾勾地瞪着钱德勒,过了许久才回答。钱德勒没有避开他的目光。“此前说过,我的母亲被人杀害。当时我才十一岁。事情发生在好莱坞。”
“而且没有抓到凶手,对吧?”
“是这样的。我们能说点别的吗?这些已经说过了。”
博斯望向贝尔克。贝尔克领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起身反对,指出钱德勒是在重复提问。
“博斯警探,你想休息一会儿吗?”凯斯法官问,“好让你冷静一下。”
“不用,法官,我没事。”
“好的,抱歉,我不能限制正常的交叉讯问。反对无效。”法官示意钱德勒继续。
“我很抱歉问到涉及隐私的问题,不过在她死后,是你的父亲把你养大的吗?”
“你抱歉个鬼,你——”
“博斯警探!”法官喝道,“你不能这样。你必须回答对你提出的问题,不准说别的,只准回答问题。”
“不是。我从没见过我父亲。我先被送进收容所,后来被人收养。”
“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所以勒死你母亲的那个人,当时不仅夺走了你的至亲,还毁了你大部分的人生,是这样吧?”
“可以这么说。”
“你选择当警察与母亲惨遭杀害有什么联系?”
博斯再也无法直视陪审团。他知道自己脸红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面放大镜之下,奄奄一息。“我不知道。我从未这样剖析过自己。”
“母亲的死和你枪杀丘奇先生所得到的满足感有关系吗?”
“我已经说过,即使有什么满足感——你一直揪着这个词不放——也是因为结案而满足。用你的话说,丘奇是个怪物,他是凶手,能阻止他杀人,我感到满足,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回答我的问题,博斯警探。”钱德勒说,“现在我的问题是,你真的阻止了凶案吗?所有凶案?”
贝尔克一跃而起,要求私下商议。法官对陪审团说:“我们不如现在休庭。等我们准备好了,再请各位入席。”